引 子

　　歷史上恐怕沒有哪個時代，如此熱衷于詞義的“推陳出新”。以前，“土豪”是橫行鄉(xiāng)里的地主，是革命年代的斗爭對象�，F(xiàn)在，“土豪”就是一群比你我更富有卻更土鱉的人——“土”意味著土氣或粗野，“豪”意味著顯赫、華麗，出手闊綽地進行炫耀性消費。人人都想和他們做朋友，卻不會真正喜歡他們。英國廣播公司（BBC）分析中國“土豪”熱現(xiàn)象時，直接使用了漢語拼音“Tuhao”，引發(fā)網友熱議，牛津大學出版社雙語詞典項目負責人近日稱，“Tuhao”已經在牛津英語詞典編著者的關注范圍內，“如果‘Tuhao’的影響力持續(xù)，它很有可能出現(xiàn)在我們2014年的更新名單之中。”本期的“思與辨”也來談談“土豪”。

　　■主持人：

　　尹傳剛 （深圳特區(qū)報記者）

　　■嘉 賓：

　　王忠武 （山東大學哲學與社會發(fā)展學院社會學系教授）

　　上官酒瑞 （上海市委黨校政治學教研部副教授）

　　羽 戈 （青年文化學者、作家）

　　“土豪”的流行讓我們看到當下人們對于致富的訴求，看到貧富差距拉大的現(xiàn)狀

　　主持人：“土豪”為何會成為近期流行語？

　　王忠武：對于“土豪”一詞，年長一些的中國人再熟悉不過了，現(xiàn)代中國革命的動力和目標就是“打土豪、分田地”�！巴梁馈焙我跃硗林貋�？我個人認為，可以從文化變遷的角度來理解。革命年代的“土豪”就是那些有地有財、橫行鄉(xiāng)里的地主，按照革命文化的定義，他們代表的是舊制度、舊文化，是落后、反動力量，是必須打倒的革命對象。改革開放以后中國進入了以富裕和有產為榮的現(xiàn)代文化時代，以往被貶低和否定的財產、富裕、資本等因素在當今被肯定，它包含的這些因素與當今社會普遍追求的價值有某些兼容性和共同性，否則就不可能在這么廣大的地域和人群中傳播。

　　羽戈：對富人的嘲諷，可分兩種，一是嘲諷為富不仁，二是嘲諷為富不雅。所謂為富不雅，即雖然富甲一方，卻粗鄙無文，這種人，以前謂之暴發(fā)戶，現(xiàn)在就是“土豪”。許多富人，其財富與修養(yǎng)都難成正比，他們發(fā)家致富往往與文化無關，而關乎家世、權力、關系等。發(fā)財之后，更不知修身克己，反而炫富，繼續(xù)展示其粗鄙的一面。于是，財富與粗鄙合力之下，“土豪”橫行，也成為人們嘲諷的對象。

　　上官酒瑞：“土豪”從歷史中穿越而來，是個名副其實的“土貨”，新語境下的“土豪”是土氣的富豪，消解了它在革命話語下的嚴肅性，是新語境下語言狂歡的佐料，是戲謔的對象�！巴梁馈币饬x的變遷恰好與中國社會結構、文化心理的變遷結構一致，它通過網絡快速傳播開來，形成一種文化。須知，在網絡時代，每個參與者都是文化“創(chuàng)新者”，“土豪”如同“高富帥”、“女漢子”等一樣，契合了某種社會現(xiàn)實�！巴梁馈钡牧餍凶屛覀兛吹疆斚氯藗儗τ谥赂坏脑V求，看到貧富差距拉大的現(xiàn)狀。

　　對“土豪”的復雜心理反映當下中國人對財富和權力的態(tài)度

　　主持人：每個熱詞的誕生和流行，都隱喻著一種微妙的社會心態(tài)。人們厭惡“土豪”，但仍想和“土豪”做朋友。人們對“土豪”的嘲笑、嫉妒、羨慕，多種情感交織的背后，反映出什么樣的社會心態(tài)或者說社會現(xiàn)實？

　　王忠武：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語言作為思想符號和交流工具是反映客觀現(xiàn)實、被經濟社會和文化系統(tǒng)建構的，“土豪”文化的流行能夠從一個側面直觀地反映當今中國的社會現(xiàn)實與文化心態(tài)�！巴梁馈钡囊馑际侵溉擞绣X財而沒有文化、經濟富有而缺少文明素養(yǎng)，這在一定意義上是對中國發(fā)展現(xiàn)狀的寫照。當下中國正處于轉型期，人們的求富欲望被極大激發(fā)，道德標準和利益訴求出現(xiàn)矛盾和反差，許多人笑貧不笑娼，為了使自己富起來已經沒有了道德底線，表現(xiàn)在對于“土豪”的態(tài)度上，就是欲拒又迎、欲罷不能，愛恨交織、心態(tài)復雜。這種復雜的心理正反映了當下中國人對財富和權力的態(tài)度。很遺憾，在當下中國，財富不能轉化為受人尊重的體面、仁慈等精神因素。

　　上官酒瑞：“土豪”走紅所折射的社會與文化信息是多方面的。社會對“土豪”的態(tài)度是糾結的、復雜的，甚至是分裂的，表現(xiàn)為既鄙視又羨慕。人們對“土豪”的鄙視，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國人對有物質無品質、有金錢無文化現(xiàn)象的鄙視。“土豪我們做朋友吧”的背后，是一種自嘲與社會表達，是民眾對這種殘酷社會現(xiàn)實無可奈何的服從和對理想生活的期待。

　　羽戈：“路見不平一聲吼，抱住土豪不放手”，人們一面仇視、嘲諷“土豪”，一面卻艷羨、向往“土豪”，一面仇富，一面卻幻想自己成為被自己嘲諷的對象。這種分裂，正是今日中國最寫實的一幕，同時可以解釋，為什么外媒會以“Tuhao”為切入點來觀察中國社會。同理也可解釋，為何一些人天天罵公務員，但罵歸罵，他們還是會去參加公務員考試。

　　讓財富的創(chuàng)造和保護建立在法治的基礎上，讓財富成為受人尊重的創(chuàng)造性力量

　　主持人：“土豪”形象的蛻變，關鍵是要追求精神的高貴，文明有禮，回饋社會，而非陷入財富的空洞中難以自拔。那么，“土豪”怎樣才能改變目前不佳的社會形象？

　　王忠武：現(xiàn)在許多人經濟上富起來了，但在文化文明方面卻嚴重滯后，富而不貴的“土豪”不在少數。如何改變其為富不仁、為富不雅的形象，關系到其個人的身心健康和事業(yè)發(fā)展，也關系到社會和諧和國家形象問題。為此國家要重視“富德”教育和“富德”宣傳，通過立法和政策引導先富起來的人履行社會責任，反哺社會。

　　就“土豪”自身而言，要富而思源，富而思德，富而思責，提高自己的文明素質和精神境界，熱心公益和慈善，用自己的財富回饋社會，這樣才能獲得公眾的尊重，實現(xiàn)個人的社會價值，自己的事業(yè)也將因此而具有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社會條件。這樣的社會，才是健康的、溫暖的、充滿正能量的社會。

　　羽戈：“土豪”首先要是一個人。這里的人，我理解為公民�！巴梁馈币怨竦臉顺哒闪孔约骸Ｒ环矫�，安分守己，奉公守法，另一方面，當自己的合法財產和權利受到侵害時，敢于挺身而出，爭取自己的合法權益。

　　上官酒瑞：“土豪”的本質特征是富而不貴，揮金如“土”�！巴梁馈钡哪鶚劊浅蔀椤百F族”——精神上高貴，有錢、有德、有文化、有品位、有境界的人，而不是人人唾棄的缺德者�！巴梁馈眰冺毧嗑毼幕瘍裙�，凈化心靈、陶冶情操、完善人格，樹立正確的價值觀、人生觀和消費觀，在獲得財富的同時要有感恩之心、憐憫之心，有慈善之心、敬畏之心，并在行動上要恪守社會公德、履行公共責任，多做好事、善事。

　　我們期待通過體制機制改革，使那些富起來的人樂于施善、勤于公益；讓財富的創(chuàng)造和保護建立在法治的基礎上，讓“土豪”成為真正的社會精英，讓財富成為受人尊重的創(chuàng)造性力量。這對個人、社會和國家來說都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