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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風余韻斯文在
——合肥張家記事
劉博智//agustinmoreno.com2014-11-14來源:中國教育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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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張家最后一次大團圓( 資料圖片)

  合肥四姐妹“每個人都是王昭君”。

  長女元和,習(xí)業(yè)夏大,精于昆,嫁昆曲名家顧傳玠.

  次女允和,嫻熟舊詩,嚴于格律,音調(diào)鏗鏘,著有《亂離曲》。夫婿是語言學(xué)家周有光。

  三女兆和,接受新文學(xué)思想,夫婿為沈從文。

  四女充和,嫻昆曲,善書法,通篆隸,執(zhí)教耶魯大學(xué),夫婿為美國漢學(xué)家傅漢思。

  一個家族的故事,始于何時?它的流風余韻,如何在一次次的開枝散葉中,火漆印般或深或淺地烙在每個家族成員身上?合肥張家的故事有一個魔幻般開頭。如果按照《百年孤獨》的寫法,開頭大抵應(yīng)該是這樣的,“多年之后,張充和再次來到曾祖父張蔭谷修筑的抵御‘捻賊’的張老圩子前,撫摸著重構(gòu)張家的歡顏和淚痕的這片斷瓦頹垣時,她準會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被養(yǎng)祖母識修帶到這里,她講給自己的那個家族軼聞……”

  遷徙

  張家的先祖明朝時從江西遷居而來,也許是為了躲避天災(zāi)或是戰(zhàn)亂,如野草般籍籍無名,又頑強地在這里扎下根。等這根重新萌出新芽,已過去了幾百年。

  19世紀50年代之前,張家只能算下層士紳。修改張家命運的是太平之亂。要是在和平歲月,合肥的倒霉秀才張蔭谷或許一生都只能在功名路上踽踽前行。但在刀頭劍铓間,他的膽識和氣概有了施展的舞臺。

  兵禍橫行時,張蔭谷在老家建造圩子,大兒子張樹聲加入淮軍,成為淮軍“二當家”,后升任直隸總督,拉開了輝煌的序幕。

  到了張冀牖這一輩,張家已是合肥望族。1912年初,張冀牖決定帶著祖父張樹聲這一支的三房人,創(chuàng)辦“樂益女中”,用進取和守定去勘破籠罩在張家門庭上盛極而衰的迷霧。

  到了元和、允和、兆和這一輩,張家煊赫的過去已是一個遺落在合肥祖屋里的遙遠傳說,她們從小就跟父親遷居蘇州,對于她們來說,蘇州的壽寧弄才是她們整個世界。

  和三個姐姐不同,四妹充和從小跟叔祖母識修住在合肥的祖屋里。寂寥空蕩的張家老宅是一塊巨大的化石,也許在某個瞬間,充和會停下腳步,盯著墻上的縫隙,與先祖的靈魂擦身而過。但大部分時間,這里都是她探險的游樂場。而此時的張家人大多已經(jīng)離開了祖屋,昔日的喧騰如今已化為影壁上黑黢的縫隙里傾吐的凄冷。

  張冀牖并不是第一批出走者。在同治年間,張蔭谷第五子張樹屏在周公山西另建新圩子。到了元和、允和、兆和他們和字輩,兄妹十人天各一方、四處為家。

  充和14歲那年,在蘇州小住后返回合肥,三個姐姐在繡樓辦了一場詩酒會,為四妹踐行。她們把盞乘興做起了詩,充和應(yīng)和:“同聚同歡不易逢!睕]想到充和這句詩竟成了讖語,多年后四姐妹萍聚云散。

  婚戀

  陸英嫁給張冀牖時,正是張家的好光景,合肥老家的干干們(奶娘)回憶起當時的情景,眼神中皆閃著光,“給她送嫁妝的隊伍從四牌樓一直延伸到龍門巷,足足排了十條街”。

  后來這個細節(jié)在不停的轉(zhuǎn)述和附會中成了張家人一個遙遠和盛大的家族記憶,舊日繁華煙云融化在無邊的歲月,悄無聲息,卻在張家人心里激起圈圈漣漪。

  到兆和、允和結(jié)婚的時候,張家殷實的家底已經(jīng)開始有些捉襟見肘。與沈從文結(jié)婚時,兆和沒有從娘家那里拿到嫁妝;楹蠼(jīng)濟的拮據(jù)讓這對新婚伉儷初嘗瑣碎生活的艱辛。在兆和看來,生活中的微苦自有一種別致的況味。在困窘中文學(xué)成了難得的饋贈,在那間小小的廂房里,沈從文寫出了《邊城》和《湘西散記》。在世俗生活的邊緣渡口,沈從文撐著一支篙,載著允和駛?cè)肽秦S沛的文學(xué)汪洋:被沱江靛青色江水浸染的一碧如洗的鳳凰古城,棲居在江上的吊腳樓,在河水中濯足的湘西少女……諸般意向讓兆和心馳神往。她也是有前途的小說家,縱是如此,她仍雪藏自己的才能,甘心做沈從文的“繆斯”。

  1949年初,在槍炮聲日漸稀疏、歸于沉寂的北平,和平的迫近并沒有帶給沈從文多少歡顏,摧枯拉朽的革命敘事開始接管這座城市。他那種哀春悲秋、粉飾落后的頹廢美學(xué)成為批判的對象。這無疑是壓彎駱駝的最后一棵稻草,抑郁癥發(fā)作的他選擇用自殺來辯白,但無濟于事,他被搶救了過來,他固執(zhí)地閉上眼。病癥的折磨、人事的冷暖將沈從文逼入精神的荒原,與此世的喧囂隔絕,也同兆和的世界隔絕,這讓兆和痛苦不已。她挖空心思進入他的內(nèi)心,為他精神療傷,但如同黑洞般的痛苦折磨著他,即便是在抑郁癥康復(fù)之后,這段經(jīng)歷仍在他心上留下難愈的創(chuàng)傷。

  他害怕再走進文學(xué)世界,隨時卷起的政治颶風讓這片熟悉的“故土”變得陌生且危險,狂風中裹挾著評論家們夾槍帶棒的刀雨,就連那些曾經(jīng)唯美如醉的意象如今也像海妖塞壬的歌聲,將他引入那陰陽相悖的歧路。現(xiàn)實的種種無法激發(fā)他的創(chuàng)作熱情,他選擇埋首故紙,與漆器、古代服飾、唐宋器物、明代織錦為伍。

  兆和是個勤勉的“繆斯”,她總是想方設(shè)法地鼓勵丈夫重新?lián)炱鹞膶W(xué)。在他去世之后,她一直在整理他散落的作品。也恰是此時,兆和才第一次真正走進二哥的內(nèi)心,“真正的懂他的為人,懂得他一生的重壓,是在整理編選他遺稿的現(xiàn)在”。她想起當時因為文革他們分居,二哥住在沙絡(luò)胡同,自己住在凈土寺胡同,每次自己總是做好飯菜,送到沙絡(luò)胡同,那帶著溫熱的南方竹篾,穿越時光織成的層層樊籬,帶給他家的溫暖,這是他們婚姻的隱喻:盡管他們性格天差地別,他們的婚姻也很難說到底是否幸福,但他們始終相濡以沫。

  四姐妹的婚姻選擇在當時顯得如此的離經(jīng)叛道。老二允和嫁給了當時在搞金融的周有光,老三兆和嫁給了只有小學(xué)學(xué)歷的沈從文,老大元和嫁給了當時地位低下的昆曲演員顧傳玠,老四充和就更不得了,嫁給了美國漢學(xué)家傅漢思。

  《合肥四姊妹》的譯者楊早說,“這四姐妹每個人都是王昭君”。一旦認定便不曾轉(zhuǎn)換騰挪,一生便如水流般,潤蘊著,浪跡微微,不管時代怎樣變遷,始終緩慢流轉(zhuǎn),動人心弦。

  張元和一生深愛顧傳玠.顧傳玠死后,元和復(fù)出登臺,搬演《長生殿·埋玉》,她說:“原來我埋的不是楊玉環(huán),而是顧傳玠這塊玉啊。”

  家風

  整個張家的家族脈絡(luò),如同爬山虎,攀附在整個中國近現(xiàn)代史的高墻之上,為后人所銘記,倒不全因張家的先人們出將入相,夫婿們名垂文壇,更因他們身上烙印著的張家家風。1925年張家姐妹決定辦一本家庭刊物《水》,凝聚親情,互通生氣。葛劍雄說,“從《水》中我看到了一向被忽略的知識的力量和人文精神的價值”。

  和字輩的張家人中,數(shù)張允和的人生際遇最為坎坷,她如水般剛?cè)岵男愿,以獨特的“柔弱”,堅守人性的尊嚴和個性的自由。

  《群言》的名記者葉稚珊稱她是“最后的閨秀”,但這個閨秀卻一生與深宅大院、琴畫繡樓無涉。年輕時張允和遭遇戰(zhàn)亂和喪子之痛,中年又經(jīng)歷政治運動的殘酷,“革命”的洪流將她與丈夫沖散。但顛沛和動蕩沒有剝奪她的溫婉和嫻靜,也沒有在她的皺紋里刻下乖戾。她始終清麗優(yōu)雅,用嫻雅和韌實抵御那緊箍在脖頸上的枷鎖。在她最后20年的光陰里,在后柺棒胡同窄巷里老舊的單元房里,在看不見一絲裝修的光禿禿的水泥地上,在廉價的地板革上,她依舊保持著舊時的愛好,寫酒令、制曲謎,與戲友唱和,用簡樸的精致擎起那間陋室的狹促,那是苦寒歲月里的悠長反光,更是張家?guī)状说募w記憶和家族修養(yǎng)在允和身上的積淀和延伸。

  如何定義她呢?她鼓吹女權(quán),撰文奔走,卻算不上女權(quán)思想家,“只是盡了綿薄之力”;她鐘愛昆曲,一曲《游園》唱得夢回鶯囀,但她卻不是昆伶;她嫻熟舊詩,嚴于格律,但卻算不上詞賦家。但她是張允和,是那個謝幕時代的“故舊”,她瀲滟的袍袖和閑白般的文字仿佛在歷史的后脊上劃開一道傷口,里面汩汩流出的是舊時月光和往事煙塵!皬堅屎汀边@個符號成了那個閨秀時代最后的精神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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