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平

　　很早就讀過挪威劇作家易卜生的經(jīng)典劇作《玩偶之家》，但真正在舞臺上完完整整地看這部名劇，還是近日在國家大劇院的舞臺上，由任鳴導演，國家大劇院出品的《玩偶之家》�！锻媾贾摇返难莩�，給人最突出的印象是，精致、完整、統(tǒng)一，具有一種詩意的美。

　　該劇的演出，不論是舞臺制作，還是舞臺調(diào)度，都是中規(guī)中矩，一絲不茍，表示著對戲劇大師易卜生的敬意和對經(jīng)典作品的尊重。戲未開場，精巧的舞臺設計就給人耳目一新之感。舞臺背景的設置、大小道具的運用，都遵循寫實的風格，沒有大制作的嘩眾取寵，力求體現(xiàn)生活的真實，完全為表達劇情內(nèi)容服務，配以燈光的暖色情調(diào)，給人一種非常溫馨的感覺。如果說，1879年《玩偶之家》在哥本哈根皇家劇院第一次演出時，易卜生就向人們表明自己創(chuàng)作這個戲是在寫一首詩，那么，國家大劇院版的演出確實表達出了易卜生在創(chuàng)作這個戲時的藝術追求——詩意。舞臺上那完美的表達，對真愛的探尋，對靈魂的追問，通過道德與人性的矛盾糾結(jié)，給人們心靈上帶來一種震顫，并提供了一種深刻的思考。

　　該劇的舞臺演出既具有藝術審美的觀賞性，又具有深刻哲理的思想內(nèi)涵。這種內(nèi)涵不是靠語言說出來的，而是通過人物形象的塑造，對人物心理的深入開掘，在兩種思想觀念的糾纏中，由演員形象化的表演呈現(xiàn)出來的。應該說本劇的演員非常出色，尤其是曹穎飾演的娜拉和王斑飾演的海爾茂，他們不僅演出了人物的外在形象，而且演出了人物的內(nèi)心復雜。可以說，正是人物的內(nèi)心復雜情感——即那種欲罷不能、欲說又難以啟齒的情感糾結(jié)，緊緊抓牢了觀眾的心。按說，人物在舞臺上的行為，不論是娜拉、海爾茂，還是柯洛克斯泰和克里斯蒂娜，如果站在各自的角度看問題，似乎他們都沒有做錯什么，都有各自的行為邏輯與道理，但是，如果從社會、法律和家庭、道德方面看就又出現(xiàn)了問題。比如娜拉，她為救丈夫的命，在父親不能簽名的時候，為了能夠借到錢給丈夫治病而偽造了父親的簽名，治好了丈夫的病，她又瞞著丈夫悄悄地還錢，這件事在道義上有什么值得指責的嗎？海爾茂愛自己的妻子娜拉，但他不允許她說謊，說假話，因為這會敗壞自己的名聲，甚至會帶壞自己的孩子，破壞這個家庭。他的行為也沒有什么值得指責的，即使他得知娜拉“偽造簽名”時的大發(fā)雷霆，也是情有可原的。

　　問題就在于，他們都不是一個個孤零零的人，他們的行為都得受到社會、法律、道德的約束。這樣一來就不是簡單的個人問題了，尤其是當幾個人的故事相互間發(fā)生關系或矛盾時。當剛剛上任銀行經(jīng)理的海爾茂要辭退有著“偽造簽名”劣跡的柯洛克斯泰時，柯洛克斯泰就緊緊抓住娜拉向他借高利貸時“偽造簽名”的把柄，要她說服丈夫海爾茂不要辭退他，因為他需要這份工作養(yǎng)家糊口。這就把娜拉逼到了進退兩難的十字路口。戲一下子便緊張了起來，觀眾的心也糾結(jié)起來。

　　在這里，娜拉的表面動作與心理動作具有著巨大的反差與表現(xiàn)張力。她既不敢把向柯洛克斯泰借錢這件事向丈夫和盤托出，又得挖空心思地想著如何不露蛛絲馬跡地把這件事掩蓋過去。所以，盡管她內(nèi)心很苦，臉上還要裝出笑容，小心翼翼地求丈夫不要辭退柯洛克斯泰，可是她無法反駁丈夫，矛盾一下便激化了。該劇的第一個高潮是柯洛克斯泰以“借據(jù)”要挾娜拉為自己保住工作；第二個高潮是柯洛克斯泰見海爾茂不答應自己的條件，便寫信要挾，整垮海爾茂。而娜拉處在兩個高潮的“漩渦”之中。如果說，她在第一個高潮中尚且可以以笑臉掩蓋內(nèi)心的痛苦，那么在第二個高潮中，她真的成了熱鍋中的螞蟻，走投無路。因為她知道丈夫看到柯洛克斯泰這封信的后果，所以她無論如何要拖住丈夫不開信箱。她的理由是要丈夫教她跳舞，或者要阮克醫(yī)生陪丈夫吃飯。在這種情景中，曹穎的表演演出了人物內(nèi)心的情感真實，比如跳舞時出差錯，說話出現(xiàn)語無倫次的慌亂。而王斑的表演與曹穎配合得天衣無縫，但他們的配合不是“遷就”，而是各自按照人物的性格表演，使矛盾在兩個真實的人物之間展開著，戲一下子就好看了，有深度了，有看頭了。

　　戲的第三個高潮是娜拉的“出走”。由于克里斯蒂娜的幫助，說服了柯洛克斯泰無償送回了娜拉的那張“借據(jù)”，解了安娜的“圍”，也消除了海爾茂看到那封信后的“恐懼”。然而娜拉卻突然“醒悟”了。一是她透過“借錢”這件事重新認識了丈夫。自己借錢不是為了自己花天酒地，而是救丈夫的命，并且是在走投無路的時候，結(jié)果事發(fā)后沒有得到丈夫一點兒原諒，而是一頓嚴厲指責；二是她徹底明白了自己在這個家庭中的地位。海爾茂天天叫自己“小鳥兒”，到頭來只不過是他的一個“玩偶”而已，在這個家庭里自己沒有一點兒說話的權(quán)利與地位。因此，她要找回自己“做人”的權(quán)利，她要從頭做起，即使吃苦也沒有什么。她不顧海爾茂的請求，毅然決然地走出了家門。娜拉的行為對海爾茂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因為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編劇的高明就在于，他并不只是向人們講述發(fā)生在海爾茂家里的一件驚心動魄的事，更主要的是通過這件事諷刺、批判了社會上那些像海爾茂一樣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的虛偽與冷漠，贊揚了娜拉、克里斯蒂娜包括柯洛克斯泰這樣身份低微的小人物互相關愛的樸實感情。

　　談到該劇的演出成功，不能不談到導演任鳴的貢獻，他以尊重大師、敬畏經(jīng)典的心態(tài)執(zhí)導這部經(jīng)典作品，充分調(diào)動演員的創(chuàng)造力，發(fā)揮舞臺美術及燈光、音響、道具、服裝制作等各方面的力量，深入開掘戲劇大師易卜生這部經(jīng)典作品的豐富內(nèi)涵，為觀眾獻上了精致的、完美的、詩意的舞臺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