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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文化都以時空的認知為起點。根據(jù)宇宙大爆炸學說,隨著宇宙因爆炸而生成,時間才得以同時生成。這個時間,是自然時間。人類在自然時間范圍內(nèi),為了標記事物發(fā)展變化的過程,給自己擬訂了一種“紀序”參照系,這就是定義時間,它來自人類生產(chǎn)生活實踐中約定或俗成的經(jīng)驗累積。如,公元紀年,就是源于耶穌出生時間的約定。每個民族在自己的文化中,都會形成一種約定時間,成為民族文化生活“紀序”依據(jù)。今天人們所“感知”的日期,就是一種全球約定的定義時間。定義時間在自然時間面前雖然只是一個微量,但它已作為一種文化基因融入人類生活,成為一種不可替代的文化符號。
甲子:源于自然時間的定義時間
甲子,是世界時間文化中的一種獨特定義。對于甲子的起源,據(jù)大約是戰(zhàn)國時期“匯編”的《世本》說:“容成作歷,大橈作甲子”。對于甲子的生成,隋肖吉的《五行大義》沿用漢蔡邕的《月令章句》說得更為翔實:“大撓采五行之情,占斗機所建,始作甲乙以名日,謂之干,作子丑以名月,謂之支”。這個說法無法確證,但從公元1911年,天津商人王襄釋得六十甲子表甲骨之后,甲子作為一個確定的記述系統(tǒng)用于定義華夏時間,至遲在殷商時期已然完備。
甲子,由“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10天干和“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12地支兩個紀序系統(tǒng)定位配對,組合構成。這個“10”和“12”時段取值,源于對自然時序的總結和模仿。
天干源于紀日。太陽繞地一周的視周期,為1日,日的連續(xù),被月的圓缺循環(huán)分成29.53天一個周期,視為30天,稱為三“旬”,每旬即為10日!墩f文》釋旬說,“旬,徧也”,段玉裁《說文解字注》釋徧說:“自甲至癸而一徧。”干取“10”數(shù),即出于月對日的這種周期化取整標記。誠如郭沫若所說,這是10進制記數(shù)法則的自然運用。
地支則是源于一年12月。隨著每月的變化,月亮所在的星空背景和北斗斗柄所指也跟著變化,這種變化每年固定重復,于是,周天星空因12月而分成了12區(qū),名為次,每次各有其空間之名。用日月五星行于此12區(qū)來標記時間,并為這個時間另起專名,就成了地支的來源。不僅如此,作為“歲星”的木星,它在地球上自西向東運行的視周期是11.8年,相當于12年一周天,恰似每年1區(qū)前行。而月亮則是在1年之中,自東向西每月1區(qū)前行。歲星與月亮的這種運行現(xiàn)象,共同構筑了一個“12”進制的時間流程,這更加足以讓古人相信,“12”就是時間的一個周期值,中國用“歲月”一詞來指代時光,正源于此。由此,把每日太陽運行于何區(qū)來標記一天的時間,就成了一種很自然的選擇,這就是12辰。
用日、月與地球的視運行關系來記述人類活動時間,就是甲子時間紀序的本質(zhì)。其實質(zhì),是先民對自然時間關系的一種客觀摹寫,是一種樸素的自然取時思想。與西方從儒略歷向格列高利歷轉(zhuǎn)換時不得不去掉10日不同,這種取時用于紀日,是可取的。比如從可考的歷史材料看,自“隱公三年,春王二月己巳,日有食之”(《春秋》)這一天起,至少連續(xù)2700余年的甲子紀時就沒有混亂、錯漏過,這不能不說是當今世界所知的人類定義時間的一大驕傲!
甲子時間定義的現(xiàn)代性
關于時間的本質(zhì),古希臘時期,柏拉圖認為,時間是理念“永恒性”的摹本。亞里士多德則認為時間既不是運動,又不能脫離運動,是運動的數(shù)。伽利略指出,時間具有“各向同性、均勻性和無限性”。后來,愛因斯坦提出時空不是互相獨立而是一個整體的四維空時連續(xù)流。至此,時間在其永恒與無限的直觀視界中,與運動、空間的同一性本質(zhì)得到了最權威的認定。
與西方不同,中國并沒有這樣連續(xù)持久地對時間本質(zhì)的追問,也沒有引起廣泛關注的本體論式的時間命題。其對時間的觀念,直觀地融入到了甲子的“制作”中。細究甲子的定義內(nèi)涵,發(fā)現(xiàn)其所體現(xiàn)出來的時間觀念與現(xiàn)代科學的時間本質(zhì)描述非常一致。
第一,甲子定義了時間與運動的同一性。古代中國,是最早用一到十及百、千、萬自然記數(shù)的國家,但彼時先民為什么要舍簡就繁,不用自然數(shù)紀時,而用天干、地支兩套系統(tǒng)的組合來紀時呢?其最主要的原因是出于其對世界“陰陽”屬性的認知和遵從。因為“萬物負陰而抱陽”,所以時間也不能例外。而實現(xiàn)時間的陰陽組合,其最終目的,是為了讓時間合于“道”的法則!暗馈钡姆▌t就是“獨立”“周行”,運動不止。時間借助于陰陽的組合實現(xiàn)了與“道”的齊一,也就保障了時間與運動的同一。
第二,甲子定義了時間的永恒性和無限性。甲子在干支組合的方式上,為什么是采用“甲子”、“乙丑”、“丙寅”這種“定位配對”而不是采用“甲子”、“甲丑”、“甲寅”這種循環(huán)配對?答案是:這是古人對時間的另一命題即時間的永恒性和無限性的實踐應用。據(jù)陰陽觀念,物之所成,在于陰陽相生。“二氣交感,化生萬物。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周敦頤)。甲子是干支陰陽“相成”的,但它們卻不能“相生”!這正如男女結合會生產(chǎn)子女一樣,若甲子結合使得“時間生產(chǎn)出時間”,這必將荒謬非常。所以,為合于“道”,甲子必須是陰陽兩體的,但為合于時間的真實,它又不能“交感”“化生”。解決的辦法,自然只有讓陰陽不相合。如何才能在干支陰陽相合的情況下又達到陰陽不相合的結果呢?由于在陰陽理論中,陰與陽之間并非是絕對純粹的,它們既各自獨立,又相互包含,陰中有陽,陽中有陰。故,天干為陽,地支為陰,其內(nèi)部還各有陰、陽,即“甲、丙、戊、庚、壬”和“子、寅、辰、午、申、戌”五干六支為陽,“乙、丁、己、辛、癸”和“丑、卯、巳、未、酉、亥”五干六支為陰。采取“甲子、乙丑”這種組合配對,就是讓這內(nèi)部的陰陽時間“陽陽相見”“陰陰相合”。這樣,就可使時間既能在大的干支“陰陽”關系中互動,又不會在小的“陰陽”相見中化生。更進一步,由于陰陽互動的源泉,在于陰陽思合,這種陰陽不合的安排,還能讓干支內(nèi)部的陰陽永恒且無限地相互追求下去。這,正是對時間的永恒與無限的極好表達。
第三,甲子定義了時空一體性。在東方,對于時空一體性關系的結論過程,并不像西方那樣謹慎和漫長。如《楞嚴經(jīng)》說:“世為遷流,界為方位”,世的“時”與“界”的空一體!痘茨献印氛J為“宇宙”即“往古來今謂之宙,四方上下謂之宇”,也是時空一體。如果說這些還僅是一種觀念,甲子則是直接把時空一體納入了日常應用。如,《史記》和《淮南子》都較早記載了甲子的空間屬性:東方,“甲乙、寅卯,木也”,主春;南方,“丙丁、巳午,火也”,主夏;西方,“庚辛、申酉,金也”,主秋;北方,“壬癸、亥子水也”,主冬;中央,“戊己、四季,土也”,主季夏。四季,即辰戌丑未,季夏,即夏之后的“長夏”,后變更為四季最后一月的最后18天。甲子在此,入于五行,配伍五方,貫通四時,其本身就是時空一體。
迥然不同的時間文化
日以繼夜、暑往寒來是人類日常生活所面對的一個共同的時間現(xiàn)象。但是誠如顧頡剛所指,不同的民族,因其生存的地理環(huán)境、氣候條件不同,會形成不同的生存模式,從而也就會形成不同的文化模式及價值選擇。比如,古代埃及按尼羅河水的漲落,把一年分為三季,而古印度則因熱帶季風氣候的關系,把一年分春、熱、雨、秋、寒、冬六季或冬、夏、雨三季。面對同樣的年月關系,古羅馬人選擇了太陽周期的紀序方式,這發(fā)展為后世的“陽歷”,而古埃及人和美索不達米亞人則是以月亮周期來紀序,后世稱為“陰歷”。時間文化的形成,同樣受到了不同的價值選擇路徑的影響,這種不同的時間文化又會“反哺”于社會生活,形成不同的文化效應。
在印度,以佛教文化為主體的時間文化,其定義非常豐富。其時間的細末為“剎那”,“百二十剎那成一怛剎那;六十怛剎那成一臘縛,此有七千二百剎那;三十臘縛成一牟呼栗多,此有二百一十六剎那;三十牟呼栗多成一晝夜”。時間的宏遠為劫,一小劫為1680萬年,一中劫為3.36億年,一大劫為13.44億年。但是,《毗曇論》說:“一剎那者翻為一念”,《僧柢律》說:“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名一彈指,二十彈指名一羅預,二十羅預名一須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須臾。”這,完全是與佛教內(nèi)向求解的價值路徑相符合的一種“內(nèi)向”感念的時間定義。
在西方,從古希臘起,時間就一直是一個本體論問題,長期縈繞在歐洲文化上空,成為思想與探究的主要對象。這種對“時間是什么”的連續(xù)追問與解答,直接導致了以哥白尼革命為標志的近代科學的誕生,并為牛頓的經(jīng)典力學時空觀的建立提供了條件。也正是由此,時空與運動,才成為當代科學最為關注的前沿問題,并引發(fā)了新一輪宇宙時空探索的科學時尚?梢哉f,當今科學主宰世界的文化潮流,其起點,就是“時間”問題的解決。
在中國,無論是“天人合一”,還是“天地人”三才觀念,都把人“放大”到與天地齊一。天地的存在與人事的價值目標相互統(tǒng)一。這種與西方迥然相異的思維方式,正源于古代中國長期持續(xù)存在的宗法血緣共同體的歷史實踐。在漫長的歷史過程中,天由最初的外在實體逐漸轉(zhuǎn)向與人相互共生的“關系性存在”,并培育和預設了中國人特有的時間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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