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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本文作者(華世奎侄孫)為紀念華世奎誕辰150周年所作華世奎全身像局部
天津市建城已六百多年,其中有一支姓華的居民自南北遷,至今已有三百五十一年。被津門故里稱贊為“鄉(xiāng)賢”的華孟嚴趙四大書法家之一的華世奎就出自這個古老的家族。2014年的6月20日是他的150周年誕辰。
高臺階華家
華氏在天津的第一代是華文炳(1607-1666年),為華氏第18世祖先。他自清朝康熙二年(1663)從江蘇無錫奉母北上,途中母親病故,滯留天津后,終生為母親盡孝,以至自己去世后,還把自己的墓鑲在母親的大墳上,這就是當年西郊中北斜有名的“懷抱子墓地”。華文炳自幼喪父,事母至孝,半生落拓,仕途艱難,多不得志。終生教子以讀書為本,性耽書史,以書法名于時并有自著楹聯(lián)垂后,成為華氏祖訓:世態(tài)炎涼,不為炎涼隨世態(tài);家聲清白,還從清白振家聲。此訓遺傳至今,成為后世的座右銘,也影響了華世奎的一生。
坐落在天津老城里的華家大院,名列當年稱為“八大家”的族群之一,被天津人俗稱高臺階華家,是因為當年東門里道路很窄,而華宅的高大門樓外,左右抱鼓石下有九級青石臺階,以致延伸至街心。這個大宅門內(nèi)如同《紅樓夢》中描寫的賈府,從前大門到后門有二十六進套院,雖無樓臺殿閣,也有花園、祠堂、書房、客廳。其面積:東至石橋胡同,西背大費家胡同,南接二道街,頗具規(guī)模。位置在現(xiàn)城廂東路鼓樓東街口南端。在這個深宅大院中,天津人熟悉的華世奎就生于此,孰不知許多歷史名人包括吳昌碩、周恩來、徐世昌等,都光臨過這里。除了華世奎,在他之先還有不少華氏歷史名人:華長卿、華鼎元、華承沄等人也從這里走出,而且還留下一些傳奇故事。
華家大院與華世奎
華世奎生于1864年5月30日,1942年秋病逝,終年78歲。華世奎,字壁臣,早年為弼臣,號思闇,晚年別號北海逸民。其父華承彥,字屏周,屢試不第,便終年居家讀書吟詩,與當年天津八位名士組織建立九老詩會,時常聚會從事文學活動,并與國內(nèi)各地文人交流聯(lián)誼,一時傳為佳話。九老詩會與海派書畫大家吳昌碩交誼甚深,華世奎小吳廿歲,吳卻在1906年2月8日寄給華屏周的書信中稱:“壁臣兄近年如何進步?”由于同師于楊香吟門下學習詩文,人稱:華世奎與吳昌碩是師兄弟,這是確實的。而且更有意思的是吳北上赴津“問字”時是1883年,而楊光儀指導華世奎時在其1879年入泮前,所以華世奎還是吳昌碩的師兄。華屏周也不僅與吳一起在華家欣賞石鼓文拓片,還時常相互以詩相贈,吳昌碩曾作《華屏周承彥贈詩即答》,詩早:“君問苦中樂,我彈弦外音……七十二沽水,交情同此深。古硯渾不淺,講易聽森森!比A還以印章石料相贈,吳在自己的兩名名章邊款上刻道:“天津華屏周贈此石,刻于格屈齋中,光緒乙亥,苦鐵!蓖瑫r吳昌碩還在給華屏周的信中附一首詩云:
講易曾聞齒頰芬,當年蹤跡似鷗群。
扁舟興發(fā)思安道,問字亭虛哭子云。
敵困竟容豪割地,書生可笑賦從軍。
憧人中夜不成寐,月上危樓酒半醺。
可見當年吳昌碩與華家父子的友誼及南北文化交流的歷史淵源,字里行間還流露出愛國憂國的赤子之情。
華世奎自幼勤學,四歲從父學書,又得益于津門八位文人教誨,飽讀詩書。華屏周課子甚嚴,幾致殘酷。華世奎習字宗顏真卿,臨摹秦漢隋唐諸名碑帖,寒暑不輟。傳說當年其父督促他苦練書法,在筆桿上羅列銅錢鍛煉其腕力,有掉落時即用滾燙的銅煙袋觸及脖頸傷痕頗多。在華世奎33歲那年,已中舉三年,九位老人聚合后合作九老詩一首,華屏周要求兒子當眾將約幾百家詩篇及九人的名單、年齡寫在尺幅合影照片上。華世奎恭敬從命,可是連寫了數(shù)張樣稿均被其父當場撕毀,幾經(jīng)反復才準正式書寫。
華世奎16歲考中秀才,22歲被提拔為優(yōu)貢。29歲考中恩科舉人,升為翰林院編修。由于他平生為人正直,胸襟坦蕩,字體出色,文筆得體,文字得到慈禧太后的稱贊,遂被任內(nèi)閣閣丞,軍機處章京,還加封了主事、檢閱、領(lǐng)班、局長等一大堆頭銜,總之官至二品,卻沒有什么實權(quán),自然也談不上有什么業(yè)績,只是個宮廷中的御用文人墨客而已。直至清帝退位,他為清朝寫完了一份重要文件——退位詔書,裝裱為橫匾,從太和殿抬到天安門詔告天下。華世奎當即返回天津故里。當時袁世凱曾挽留他,他稱病推辭了。
回津后,他購置了意、奧租界交界處一幢洋樓,現(xiàn)勝利路與民主道交口,過起了隱居生活。華與當時任袁世凱國務卿的徐世昌是姻親舊交,徐入京前,華拒絕出席送別宴會,并多次當面責難徐世昌“負清擁袁”,罵袁世凱為袁奸,在家中時?藜拦饩w,堅持“忠君”的立場。
當年,溥儀從北京到天津住日租界張園時,他逢初一、十五必去朝見,恭請圣安。雖然,他當時的收入已每況愈下,但仍不斷向“皇上”“進貢”食物、錢財。但對當時溥儀的生活洋化又頗為不滿,常哀嘆“大清出了敗家子兒”!溥儀在日本特務頭子土肥原策劃下要在東北成立偽滿洲國稱帝,曾派人來看望并請華世奎時,華不客氣地說:皇上只要記住自己是大清的皇上就足夠了。當時他的好友高凌蔚等請他在溥儀就任宣統(tǒng)皇帝時擬寫“賀表”,他卻說:掌柜的雖是老人,字號、東家卻是新的,不必湊這個熱鬧了吧!
華世奎終生效忠大清國,到去世也沒有剪掉拖在腦后的辮子,所以當時溥儀在他出殯時還派人送來皇封謚號:貞節(jié)公。他曾大罵偽滿洲國的總理鄭孝胥是溥儀身邊將大清李代桃僵的天下第一小人。有一次,他還和陳寶琛在一個宴會上相遇,倆人一唱一和大罵鄭孝胥。
作為一方名流,華世奎交往的人卻不多,而且對民國的官員也不屑一顧,態(tài)度傲慢,從不趨炎附勢。七七事變前,于學忠任河北省主席,數(shù)次去拜會華世奎,均被拒之門外。后來于托人說項,華世奎才見他。見面后,華幾乎一語不發(fā),于對他恭而敬之,甚至提出要認干爹,也被拒絕。二十九軍的旅長程希賢時任天津警察局長去拜訪他,也被拒絕在門外。日本侵華時,華世奎的許多好友乃至自己的女婿齊燮元都投靠日本人,天津淪陷后,漢奸上層人物,他的多年好友高凌蔚出面組織治安維持會,也想拉華世奎出面投敵,華以年老多病斷然拒絕,并私下挖苦諷刺高說:風燭殘年,燭頭還能亮幾天,何必給自己添這個彩!自從日軍侵略中國,華世奎滿腔憤慨,對清朝復辟深感絕望,從此幾乎斷絕了與外界的聯(lián)系,他認為:清亡于民國,民國亡于日本。都是因為溥儀忠奸不分,任用鄭孝胥之流所致。每當乘車外出時,必叫人拉上車窗車簾,說,他不忍在中國地界看見日本人橫行。一直以亡清遺老自居的華世奎潔身自好,獨尊其身,保持愛國情結(jié)和民族自尊。他與嚴修為兒女親家,一起組織和主持天津崇化學會、祭孔活動及發(fā)起城南詩社、國文觀摹社等民間文化團體活動。在天津文廟及一些文化設施留下自己的書法筆跡,并多次傾囊以個人資財義捐,興學助教。南開學校興辦初期他還以親家名義,捐助嚴修白銀1000兩,也為天津地方文化教育建設做出了貢獻。同時他個人自編自書出版了《思闇詩集》,多年來受到世人的推崇。
華世奎的書法藝術(shù)啟蒙其實來自他的祖母姜氏,人稱老祖太太,娘家是河北堤頭。她平生才華橫溢,擅寫小楷字,專攻工筆花鳥畫,對幼時的華世奎影響極深。華是她的長孫,因此備受其寵愛,在華三歲時,祖母即著手教他練習寫字。華世奎的成功除了個人的刻苦勤奮以及嚴父的家教和祖母的熏陶之外,他轉(zhuǎn)益多師,從祖國歷史文化傳統(tǒng)中汲取了豐富的營養(yǎng)。他的書法,雖然涉獵于真草隸篆的不同碑帖精華,更受益于顏真卿的那種敦厚陽剛、氣勢磅礴的大匠風格,從《小麻姑仙壇記》入手,盡心竭力地研習顏體諸碑,同時,縱橫比較多家顏書,各名家大師風格,進而分析借鑒,吸收,博采眾長,大字渾厚雄偉,小字細于蠅頭,逐漸形成自己的藝術(shù)風格,被今人評價為“近代顏體第一人”。他古學秦漢碑文,近學蘇東坡、黃庭堅及錢南園等書家。華世奎的書法作品存世頗豐,其中也不乏贗品,學習他書法風格的人也有不少。他一生為諸多商家店鋪書寫牌匾,像:正興德、祥德齋、榕順隆等,而最著名的當屬天津勸業(yè)場。近年來,圍繞為天津勸業(yè)場寫匾的傳奇已拍成了電視劇《華世奎醉寫天津勸業(yè)場》和《天津故事——金匾傳奇》。如今點擊互聯(lián)網(wǎng)上華世奎的名字和作品也不斷可見,無論是他早年的《九老詩》《雙烈女碑》《朱子治家格言》,還是他所書的條幅、中堂、楹聯(lián),乃至為其母靈柩前充滿感情書寫的《祭母書帳》,都顯示了他的書法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顯著成就。
關(guān)于天津勸業(yè)場牌匾的書寫過程,據(jù)說在社會上流傳有多種“版本”,當年,筆者父親90歲的華澤咸老人——華世奎的堂侄,在電視《金匾傳奇》節(jié)目中描述了他當年親身目睹華世奎如何在拼連三張八仙桌上,奮筆書寫大字的情景。
華世奎自辛亥回津后基本是以鬻字為生,東門里老宅有他的賬房,管賬的名叫志原,掌管對外的潤格——收費標準。一般收費為一副對聯(lián)8元,中堂10元,匾額榜書和賀帳挽聯(lián)另議,其中如:天津勸業(yè)場,五字卻是每字100銀元——500元大洋,按時價可買高級面粉250袋,這個數(shù)目在當年也是令人震驚的。
華世奎書法的“謎團”
由于華世奎性情孤僻,不善交際,寫字時又從不讓人進入書房旁觀,因此,很少有人真正了解他書法藝術(shù)的逸事和細節(jié),給關(guān)注他書法的人留下不少的“謎團”。筆者父親華澤咸老人自小跟隨伯父華世奎學書法,再加上與其雙重的親情關(guān)系——華世奎的舅父是華澤咸的外祖父,華澤咸的母親是華世奎的弟媳,又是其親表妹,被特許進入書房,有幸目睹了華世奎的幾件包括書寫天津勸業(yè)場等重大書法創(chuàng)作過程。
華世奎的書法流傳并不局限于天津,安徽及深圳等地都出版過有關(guān)華世奎書法藝術(shù)圖書。就連山西的晉商宅院內(nèi)也可以見到華世奎書寫的楹聯(lián)、匾額。華當年在全國各地南紙局——過去專營字畫的商店都掛筆單,根據(jù)所標價格多少,華世奎在個人作品上屬有不同的“暗記”,外人難以察覺。比如,一副對聯(lián)筆單為8塊銀元,再加4角給南紙局作為代理費,共8元4角;如果再屬雙款,則價格翻倍。對花錢買字的人,一般落款為某某尊兄,以示尊重。也有托人求字不付潤筆費的,盛情難卻,為之落款就寫為“某某仁兄”,因此以這種稱謂傳世的作品,其實并非說明是什么親近的關(guān)系。他有時還對寫給晚輩或比自己年紀小的人,署為世兄,寫給親戚的作品落款為姻兄,等等。
華世奎對自己的作品要求很嚴格,盡管如此,有時趕上春節(jié)前買對聯(lián)的人多,同時為了多掙些錢以供家人過年的費用,再加上他仗義疏財?shù)男愿瘛龝r常籌辦義展捐助災民,為慈善機械捐錢扶濟貧民外,年節(jié)期間,潤筆費還減半折扣收取。當年四川受災,他即時組織義展,將自己作品賣出的全部四千元捐給救災組織。1936年天津大水災時,已是他去世的前三年,他依然不顧年邁多病之身,四處奔走呼號,募集救災款,并為熱心捐款者奉詩致意:“憫我災黎禍降天,仁漿義絮媵詩篇”。
目前,華世奎的故居已被國家作為保護遺址修繕一新,他的蠟像也被陳列在天津歷史博物館的蠟像廳中。華世奎生前喜愛和常書寫的一副楹聯(lián)作為他個人座右銘,也很精彩:“居身勿使白玉玷,立志宜與青云齊。”可以說延續(xù)和發(fā)揚了先祖華文炳的家訓內(nèi)涵。為了繼承發(fā)揚傳統(tǒng),傳承祖先遺愿,華澤咸老人與孫女華紹瑩新修家譜時又續(xù)編了“永繼先德耀祖增光”八字,作為華氏后人恪守祖訓家風、傳承和發(fā)揚家族文脈的行為規(guī)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