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出自老子的《道德經(jīng)》第四十二章。據(jù)記載，隋朝楊上善首次用“一分為二”來解釋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漫畫：蔡志忠 作

　　邊家珍

　　“一分為二”作為一個哲學概念，為我們所熟悉，但是在實際生活中往往出現(xiàn)被誤用的情況。因此，有必要對“一分為二”進行深入的分析。

　　■把“一分為二”與“矛盾”的概念等量齊觀，在特定的語境下也沒什么錯

　　在中國古典文獻中，“一分為二”最早是指物質(zhì)的可分性�！肚f子·天下》篇有云：“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睋�(jù)記載，隋朝楊上善首次用“一分為二”來解釋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宋代的張載、朱熹以“一分為二”來講與《易》學相關的氣分陰陽、“一物兩體”的理論。至現(xiàn)代，有人把“一分為二”與“矛盾”的概念等量齊觀，這在特定的語境下也沒什么錯，然而，不知從何時起，“一分為二”變成了從兩方面看問題的分析方法，最為常見的表述是：“事物都有好的一面，但也有不好的一面”。此種意義上的“凡事都是一分為二的”慣用說法，實際上是不周延的，有時甚至是荒謬的。譬如“希特勒殺戮猶太人”就不能“一分為二”，因為它不存在“好的一面”。再譬如，真理就是真理，不能說它“既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

　　■不能把是非判斷命題轉換為“有好的一面，但也有不好的一面”或“有不好的一面，但也有好的一面”

　　眾所周知，某特定事物本身的是非對錯的性質(zhì)問題，與此一事物所導致的某些結果或影響的好或不好，固然有某種聯(lián)系，但并不完全是一碼事。按照邏輯常識，是非判斷的“是”或者“非”是不容含糊的，對就是對，不對就是不對，不能模棱兩可（不能說“既是又不是，既不是又是”）。不能把是非判斷命題轉換為“有好的一面，但也有不好的一面”或“有不好的一面，但也有好的一面”——這種轉換不僅回避了對是非問題的正面回答，而且容易歪曲事物的根本性質(zhì)。譬如說，日本發(fā)動侵華戰(zhàn)爭，從中國掠奪了巨量物質(zhì)財富，“日本侵略中國是極大的犯罪”這一命題，并不因其為戰(zhàn)后日本經(jīng)濟的迅速發(fā)展奠定了重要基礎而有絲毫改變。換言之，不能從日本經(jīng)濟發(fā)展的角度把命題轉換為“有不好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或“七分是不好的，三分是好的”，或“既不能全盤肯定，也不能全盤否定”。把基于公理的“是”與“非”，轉換成基于不同立場的主觀評價的“好”與“不好”，無疑是對“日本侵略中國是極大的犯罪”這一命題的歪曲。 事實上，轉換視角的“從兩方面看”，并不能改變或推翻一個可以成立的是非判斷命題。一些詭辯者企圖用轉換命題、將不同的命題混同為一的方式，且以“辯證”、“全面”的假面目出現(xiàn)，以便達到歪曲、遮蔽乃至于消解原命題的目的，故意造成認識上的混亂。早在1827年，在與黑格爾有關辯證法的談話中，歌德就曾提醒道：“但愿這種靈巧的辯證技藝沒有經(jīng)常被人誤用來把真說成偽，把偽說成真�！�

　　■所謂的事物都有“好的一面”與“不好的一面”，與哲學上講的“對立統(tǒng)一規(guī)律”是有區(qū)別的

　　對立統(tǒng)一規(guī)律揭橥的是特定事物自身所包含的矛盾著的對立面的運動，與此一事物的某些外部作用或影響的好或不好無關。張聞天同志在1964年曾指出：“現(xiàn)在一些文件上，把對立統(tǒng)一規(guī)律通俗地稱為‘一分為二’的規(guī)律。這種說法有缺點。因為‘一’本來是對立統(tǒng)一的一，而不是無矛盾的一；‘二’本來是統(tǒng)一的發(fā)展，而不是無矛盾的‘一’的分裂為‘二’。”所言甚是。若一定要用“一分為二”代指對立統(tǒng)一規(guī)律，那么從內(nèi)涵上講，所分之“二”這兩者須是既有對立的一面，又有統(tǒng)一的一面，而不是把一根木頭鋸成兩段、一堆西瓜分成兩小堆那樣的“一分為二”。 對立統(tǒng)一規(guī)律所講的“矛盾的兩個方面”，既不是不顧邏輯上的同一性，對時、地、人、視角、立場、原則、判斷標準等前提要素不加區(qū)別地東抓一點、西抓一點地隨意搭配（張家之夫與趙家之妻并非夫妻），也不是對未呈現(xiàn)出顯著二元特征的事物的強行劃分。況且，世界上的事物常常是由多種因素構成的，而這些因素之間的關系也往往是多樣的，借用數(shù)學語言來說，有些集合是由兩個性質(zhì)相對立的子集構成的，有些卻不是。所謂的事物有“好”與“不好”兩個方面，未必就是嚴格意義上的對立統(tǒng)一的矛盾的兩個方面。

　　當然，這并不意味著我們絕對不可以說某事物有“好的一面”與“不好的一面”，而只是說，這種表述有其特定的適用對象與范圍，不能違背邏輯地濫用，更不能藉此模糊、歪曲事物的性質(zhì)，使其成為混淆是非的詭辯語。如果不去分辨事物的真?zhèn)问欠�，而把是非判斷命題轉換為不同視角下的好壞問題，給人的感覺只能是“萬事好壞參半”。濫用此種意義上的“一分為二”，不僅不利于認識事物的本質(zhì)，而且有可能讓我們失去最基本的是非觀及正確的價值判斷。

　�。ㄗ髡邽樯綎|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