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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1892—1978),四川樂山人,又名鼎堂。1921年出版新詩集《女神》,為其成名之作而登上文壇。1924年6月翻譯河上肇《社會組織和社會革命》之后自謂“初步轉(zhuǎn)向馬克思主義方面來”,8月翻譯屠格涅夫《新時代》之后進一步表示“我現(xiàn)在成了個徹底的馬克思主義的信徒了!”1926年3月出任廣東大學(中山大學前身)文科學長,在廣州先后與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等中國共產(chǎn)黨主要領(lǐng)導人見面。7月投筆從戎,參加北伐,升任北伐軍總政治部副主任,中將軍銜。1927年3月被蔣介石秘密委任為總司令行營政治部主任,不久發(fā)現(xiàn)蔣的政治企圖,隨即離蔣而去,趕赴南昌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的武裝起義,經(jīng)周恩來、李一氓介紹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南昌起義失敗,郭沫若遭蔣介石南京政府通緝,1928年2月東渡日本,開始了長達十年的海外生活。
離滬赴日之前,讀完《資本論》第1卷,逐漸轉(zhuǎn)向?qū)ξㄎ锸酚^的考察。1928年7月底、8月初寫成《周易時代的社會生活》,引恩格斯《自然辯證法》中“自然是辯證法的證明”的論述,認識《周易》思想。8月寫成《詩書時代的社會變革與其思想上的反映》,引馬克思“亞細亞的、古典的、封建的和近代資產(chǎn)階級的生產(chǎn)方法,大體上可以作為經(jīng)濟的社會形成之發(fā)展的階段”的論述,形成自己關(guān)于中國歷史階段劃分的最初認識。1929年9月以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和摩爾根《古代社會》作為“必須知道的準備知識”,寫成《中國社會之歷史的發(fā)展階段》。
與此同時,開始閱讀王國維《觀堂集林》,并在兩個月內(nèi)讀完日本東洋文庫所藏甲骨文和金文著作。通過對一批已識和未識的甲骨文字的考釋,闡述了殷代的生產(chǎn)方式、社會結(jié)構(gòu)和意識形態(tài),1929年9月寫成《卜辭中的古代社會》。為了讓“青銅器來說出它們所創(chuàng)生的時代”,11月寫成《周金中的社會史觀》(后改《周代彝銘中的社會史觀》)。上述5篇論文1930年3月結(jié)集為《中國古代社會研究》出版,自詡以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為“向?qū)А保瑸椤都彝、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的“續(xù)篇”。因此,《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一書被認為是第一部由中國學者用馬克思、恩格斯思想學說考察中國古代社會的歷史名著,開辟了認識中國“古代真實”的馬克思主義研究路徑。
其間,郭沫若譯出馬克思《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節(jié)譯本——《經(jīng)濟學方法論》,載1930年6月《社會科學講座》第1卷,翻譯《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全書定稿,1931年由上海神州國光社出版。
1941年周恩來稱郭沫若海外十年“正確的走了他應(yīng)該的走唯物主義的研究道路”。新中國成立后,學術(shù)文化界普遍尊郭沫若、范文瀾、翦伯贊、呂振羽、侯外廬為馬克思主義史學“五大家”(或“五老”)。1978年鄧小平在郭沫若追悼大會悼詞中作這樣的評語:郭沫若是“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和古文字家”。董作賓先生于1951年在臺灣發(fā)表論文《中國古代文化的認識》,稱“唯物史觀派是郭沫若的《中國古代社會研究》領(lǐng)導起來的”,同樣認為郭沫若是中國馬克思主義歷史學的開拓者。
王國維的史學研究成果主要收集在《觀堂集林》卷9至卷22的14卷《史林》中,大致包括八個方面:殷周研究、司馬遷研究、歷史地理研究、古代北方民族研究、遼金元研究、漢晉簡牘研究、青銅器物、石經(jīng)、碑刻、度量研究、敦煌研究,而以甲骨文、漢晉簡牘、敦煌文書文物和古代北方民族、遼金元研究五大方面成就最為卓著,貢獻最為杰出。1925年新印講義《古史新證》,第一章總論為其思想方法的理論總結(jié),提出“紙上之材料”與“地下之新材料”結(jié)合的著名“二重證據(jù)法”。
郭沫若最早接觸王國維的著作在1921年5月,為泰東書局編印《西廂》,參考過王國維《宋元戲曲史》,認為“是極有價值的一部好書”。郭沫若“真正認識了王國維”是在王國維去世一年多以后,即1928年8—9月間讀完王國維《觀堂集林》之后!恫忿o中的古代社會》一文《序說》肯定王國維與羅振玉對甲骨文的蒐集、保存、傳播、考釋之功是“對于卜辭作綜合比較研究之始”,并做出這樣的評論:“謂中國之舊學自甲骨之出而另辟一新紀元,自有羅王二氏考釋甲骨之業(yè)而另辭一新紀元,決非過論!蓖鯂S《殷周制度論》(《觀堂集林》卷10)關(guān)于“中國政治與文化變革莫劇于殷周之際”的論斷,是此間郭沫若以“殷周之際當即所謂”突變“之時期”的重要依據(jù)之一。
1929年12月29日郭沫若致函容庚,表示“欲讀”王國維《古史新證》。1930年2月初連連致函容庚,急切心情溢于言表,直至2月5日夜收到。值得注意的是:王國維《古史新證》最早提出“二重證據(jù)法”,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最早系統(tǒng)運用這一方法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上引董作賓的論述,第一次點明郭沫若對于王國維學術(shù)方法的繼承:“他把《詩》《書》《易》里面的紙上材料,把甲骨卜辭、周金文里面的地下材料,熔冶于一爐,制造出來一個唯物史觀的中國古代文化體系!边@也正是馬克思主義歷史學與其他形形色色“史觀派”史學的一大重要區(qū)別:馬克思主義歷史學代表人物的歷史研究,既有唯物史觀作指導,又有翔實的地上材料與地下材料為基礎(chǔ),并將其“熔冶于一爐”,而只有史觀的“史觀派”如“生物史觀”、“文化形態(tài)史觀”等,既無翔實的史料,更不會將其史觀與史料“熔冶于一爐”,不論講方法還是史料運用,都不可與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同日而語!歷史語言研究所所長傅斯年被視為“史料派”代表人物,恰恰是他以郭沫若的《卜辭通纂》、《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考釋》、《金文叢考》三部著述力推郭沫若為中央研究院第一屆院士,表明郭沫若的中國古代研究絕非僅有史觀而無史料!董作賓肯定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同樣認為書中“所用的舊史料與新史料,材料都是極可信任的”。
1944年郭沫若作《古代研究的自我批判》檢討自己“關(guān)于卜辭的處理”,對于王國維卜辭研究的歷史功績?nèi)匀唤o予極高評價:“卜辭的研究要感謝王國維,是他首先由卜辭中把殷代的先公先王剔發(fā)了出來”,“我們要說殷虛的發(fā)現(xiàn)是新史學的開端,王國維的業(yè)績是新史學的開山,那樣評價是不算過分的!毕惹爸皇菑募坠菍W的角度評價王國維的卜辭研究,此時則提升到史學的高度來認識。在總結(jié)古代研究之后不幾年,1946年郭沫若將王國維與魯迅相提并論,發(fā)表《魯迅與王國維》一文,對二人的學術(shù)作總評之后,稱“王先生的力量自然多多用在史學研究方面去了,他的甲骨文字的研究,殷周金文的研究,漢晉竹簡和封泥等的研究,是劃時代的工作。西北地理和蒙古史料的研究也有些驚人的成績”,“《王國維遺書全集》(商務(wù)版,其中包括《觀堂集林》)和《魯迅全集》這兩部書,倒真是”雖與日月爭光可也“的一對現(xiàn)代文化史上的金字塔呵!”對王國維的死表現(xiàn)出“至今感覺著惋惜”的心情,認為王國維“好像還是一個偉大的未成品”。
1971年郭沫若寫《李白與杜甫》一書中《李白出生于中亞碎葉》一節(jié),有“中亞碎葉,玄奘《大唐西域記》中譯作”素葉“!梢娭衼喫槿~實為當時之一重鎮(zhèn)”一段論述,有人誤以為“資料是從馮家昇等人那里得來的”。其實,這正是郭沫若在逆境中不忘王國維的一個見證。王國維《觀堂集林》卷14《西遼都城虎思斡耳朵考》有三則涉及中亞碎葉的論述,受王國維此文啟發(fā),郭沫若查看了《大唐西域記》、《大清一統(tǒng)志》、《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弄清“素葉水”譯作“吹河”,知道貞觀三年玄奘在此處見西突厥葉護可汗,引用了王國維沒有引用的文字:“(自凌山)山行四百余里至大清池(原注:”或名熱海,又謂咸海!鞍讣唇裰寥撕宄匚鞅毙形灏儆嗬镏了厝~水城,城周六七里,諸國商胡雜居也!边@是1928年第一次讀完《觀堂集林》40多年后又一次查閱《觀堂集林》,足以印證郭沫若1946年在《魯迅與王國維》一文所說:“在近代學人中我最欽佩的是魯迅與王國維”,“他們的遺著吸引了我的幾乎全部的注意”,王國維“在史學上的劃時代的成就使我震驚”。
總歸一句話,郭沫若構(gòu)筑中國馬克思主義歷史學最初的體系,是在接受馬克思、恩格斯思想學說的同時,繼承王國維研究中國古史科學方法而確立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