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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唐代大詩人王勃在《滕王閣序》中以“落霞、孤鶩、秋水、長天”四個意象,表達了人間天地之交相輝映、情景交融的完美境界,那么,當(dāng)我認真研讀了毛澤東同志在長征前后創(chuàng)作的詩詞后,腦海里便留下了一個越來越清晰的認識:長征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正如“秋水共長天一色”,是渾然一體的大美之合。長征是奠基禮。沒有長征就沒有1949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
長征為何充滿不盡的魅力?也許我們可以從毛澤東同志于長征前后所作的關(guān)于長征的一組詩詞中,獲得更加沉實、瑰麗的答案。從長征前夕創(chuàng)作的《清平樂·會昌》開始,不到兩年之間,跋山涉水的毛澤東在馬背上寫下了《憶秦娥·婁山關(guān)》《十六字令(三首)》《七律·長征》《念奴嬌·昆侖》《清平樂·六盤山》《給彭德懷同志》等多首詩詞。讀這些詩詞,其實也是在讀歷史,讀關(guān)于長征的風(fēng)云畫卷,更何況,長征本身就是一部波瀾壯闊的史詩。
一些學(xué)者認為,《沁園春·雪》是毛澤東“一生當(dāng)中成就最高的文學(xué)作品”。但在我看來,毛澤東自遵義會議至長征勝利到達陜北期間所作的詩詞,與創(chuàng)作于1936年初的《沁園春·雪》,剛好構(gòu)成了一個完整的組詩(詞)!肚邎@春·雪》以“數(shù)風(fēng)流人物,還看今朝”的博大胸懷與使命擔(dān)當(dāng),完成并應(yīng)合了毛澤東在長征之初所作的《憶秦娥·婁山關(guān)》中留下的千古名句“而今邁步從頭越”?梢哉f,這一系列詩詞,境界宏闊,佳句頻出,風(fēng)流互不相讓。仔細比較會發(fā)現(xiàn):它們傳承一脈,氣象萬千,很多詩句至今仍然熠熠生輝。
毛澤東的詩詞常常給人一種深刻的印象,那就是氣勢恢弘、磅礴豪邁,有一種上天入地、雄視古今的氣概。分析一下毛澤東長征前后創(chuàng)作的這些詩詞,我們就可以發(fā)現(xiàn):毛澤東作詩填詞一是具有抽象的大提煉與大概括,二是具有形象的大寫意與大精微。
舉例來說,《念奴嬌·昆侖》幾乎是與《沁園春·雪》同時期創(chuàng)作,而且都是面對群山的抒懷之作,一個是站在岷山之上望昆侖,一個是站在秦晉高原望群山,但毛澤東的“大提煉與大概括”卻是不盡相同的。前者不僅回顧了歷史“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而且還“而今我謂昆侖:不要這高,不要這多雪”,那么他要干什么呢?他要以巨人般的偉岸膂力,把世界橫切為三塊,“一截遺歐,一截贈美,一截還東國”,那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大氣魄,是真正的胸懷祖國,放眼世界,其視野之開闊,想象之無羈,氣魄之雄壯,都讓人嘆服。
如果我們上溯十年,他的大概括與大提煉甚至可以從他的詩詞中更早地發(fā)現(xiàn)——1925年秋,那一年毛澤東32歲,寫下了另一首不朽名篇《沁園春·長沙》,其中“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的驚世之問,至今仍然在我們的心頭縈繞。誰真正代表了人民的根本利益?誰對人類的命運負責(zé)與擔(dān)當(dāng)?環(huán)顧當(dāng)下,中國正在以自己的大有作為,回答這個世紀之問。而“恰同學(xué)少年,風(fēng)華正茂”“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等,則以其激流勇進、敢于當(dāng)先的青春銳氣,鼓舞我們后人排除萬難,勇往直前,給予我們以無盡激勵。這與《沁園春·雪》的“數(shù)風(fēng)流人物,還看今朝”的精神氣象何其相似,又何其的令人誦之而心潮澎湃。盡管是80年前豪言壯志的抒懷,但直至今日,仍然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激勵著我們不負時光。
在這些充滿宏偉抱負的詩篇中,我們可以看到毛澤東作詩填詞的另一特色:形象的大寫意與大精微。他用精微的形象創(chuàng)造來完成大寫意,又以大寫意的氣貫長虹來灌注創(chuàng)造的細節(jié)末梢?梢哉f,毛澤東詩詞所具有的宏闊氣象,部分要歸功于他擅于在大寫意中捕捉纖毫與精微。恰如他的名句“萬類霜天競自由”,一個“霜天”,把萬類世象寫得逼透纖毫、神采奕奕。他是從大意象中開始構(gòu)思,卻又從一個個精微的小處落墨,點點滴滴,以一當(dāng)十,佳句妙詞有如他的另一名句“狂飆為我從天落”——那是真正的神來之筆。大意象的選擇使他揮灑起來的時空天地顯得遼遠高渺、一望無垠,但對細枝末節(jié)的用心獨造,泥漿滿灌,則使他的詩詞達到了意蘊深厚廣博、妙趣豐盈雅漾的藝術(shù)境界。
比如上面說到的三首詞,都是選擇的大意象,如“昆侖”“雪”“長沙”,盡管描述與抒寫的時空廣闊高遠,但同時帶來的寫作難度也非常大。選詞造句稍有不妥,便會留下空蕩與塞溢的難堪,正所謂“大有大的難處”。但毛澤東詩詞的意象創(chuàng)造似乎“天賦異稟”,雖然遣詞造句頻頻用險,然而每每卻有意外的天工鬼斧,真是恰到好處不須多,有時一兩個字就盡得風(fēng)流,這正是他的文學(xué)功力使然。他的很多名句如有神助一般,而妙處正在于他擅長在精微之處以意遣詞,活生生地創(chuàng)造出一個自己的詞藻天地。如“馬蹄聲碎,喇叭聲咽”,一個“碎”字,說明了馬的飛奔之急,而一個“咽”字,則盡傳出長征時期毛澤東內(nèi)心的悲壯情懷。
再如《七律·長征》:“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后盡開顏!比妰H僅56個字,然而“細浪”“泥丸”“云崖暖”“鐵索寒”“千里雪”“盡開顏”,全部都是畢現(xiàn)精微的細節(jié)之創(chuàng)造。很難想象,一首寫縱橫兩萬五千里長征的詩,他僅僅用了這么幾個小之又小的精微意象,并賦之以體溫的“暖”與“寒”,神情的“難”與“閑”,就將之提煉概括成了一個詩詞經(jīng)典。所以,我們說這樣高邁超拔之詩不流芳百世,那還有什么樣的詩能夠令人信服地贏得不朽呢?
毛澤東的詩詞絕非無中生有,而是發(fā)微闡漸,蘊含著一滴水里看太陽的智慧,他的聚微漾之細絲、攏毫發(fā)之輕飏的仰觀天文、俯察地理,參宇宙之博大、品萬類之盛盈的大襟懷、大志向與大實踐,都寫在了他的詩詞之中——也許這正是毛澤東詩詞高妙不可言傳之魅力所在。
長征勝利80年了,今天我們重溫毛澤東同志所寫的長征詩詞,感受他胸臆之中的磅礴氣勢與精微細膩的情感世界,享受其意蘊深厚廣博的詩意情懷,仿佛偉大的長征精神又再度涌入我們的血脈,使我們又一次獲得了人間偉力。長征,是中華大地上的一曲壯歌,為新中國的誕生夯實了基礎(chǔ);毛澤東的長征詩篇是中華民族的精神財富,它以獨有的力排萬難的創(chuàng)造精神,為我們提煉、概括出了不朽的長征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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