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私不該是“奢侈品”

　　一位朋友買了套商品房，本來是喜事，沒想到煩惱接踵而至——不斷有公司和個人給他打電話，問他是否需要裝修或出租，讓他不堪其擾。他納悶：我的手機號，還有我買房的信息，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

　　相信在當今社會，不少人都有類似的困惑。在我們身邊，沒有接到過推銷電話的人，恐怕是少之又少，一些來電者還能說出機主的姓名，讓人不禁膽戰(zhàn)心驚。這些騷擾電話，不僅浪費了我們的時間，也擾亂了我們內(nèi)心的安寧，讓我們有一種被偷窺和被捉弄的感覺。但悲哀的是，我們對此除了生氣，似乎無能為力。

　　毫無疑問，身處信息融合的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公眾的隱私和隱私權(quán)正面臨著嚴重挑戰(zhàn)。每個人的私人信息都可能不經(jīng)意間被泄露、被搜集，為公司或個人利用。 最近加拿大蒙特利爾的一名女子將谷歌告上法庭，原因是她在谷歌街景中發(fā)現(xiàn)了自己坐在家門口的圖片，關鍵是當時自己穿著低胸裝，乳溝暴露無遺。雖然谷歌方面辯稱，這張圖片在拍攝時做了模糊處理，但這位女子最終還是勝訴了。她的辯護人稱：“任何人都不應該失去自己的隱私權(quán)�！�

　　的確，在一個文明社會里，任何人都不應該失去自己的隱私權(quán)，因為它關乎人的尊嚴、自由。美國哲學家托馬斯·內(nèi)格爾說得好，“我們每個人的內(nèi)心世界都是一座思想、感情、幻想和沖動的叢林，如果毫無保留地全都公之于眾，那么文明將無從延續(xù)”。但吊詭的是，在今日中國，它有時竟成為一種奢望。這當然不僅僅源自技術手段的沖擊，也和傳統(tǒng)觀念有關。

　　還是我的一位朋友，一天，興沖沖地給我打電話，說他的QQ號被抽中大獎。我告訴他這是騙局，本人也“中”過兩回，但他竟不為所動，仍按照人家的要求提交個人資料，直到被要求匯手續(xù)費，才“懸崖勒馬”。我問他：不怕個人信息泄露嗎？他大大咧咧地說：我的信息沒什么好隱藏的，他們又能把我怎么樣？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我的這位朋友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他尚且如此，國人的隱私意識淡薄程度由此可見一斑。

　　和西方人相比，中國人隱私意識淡薄，或許和傳統(tǒng)中國社會特有的社會結(jié)構(gòu)和人際關系模式有關。費孝通先生曾將這一結(jié)構(gòu)表述為“差序格局”，即以己為中心、逐漸向外推移，以此表明自己和他人關系的親疏遠近，就像一塊石頭丟在水面上所發(fā)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紋，而造成和推動這種波紋的“石頭”就是以家庭為核心的血緣關系以及“血緣關系的投影”——地緣關系。在這一結(jié)構(gòu)中，個體的獨立意識是不被鼓勵的，隱私意識和隱私權(quán)之類就更是聞所未聞。今日中國和傳統(tǒng)社會相比，當然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差序格局”并未消亡，以個人血緣、親緣、地緣等自然關系和“同鄉(xiāng)”、“同學”、“同事”、“會員”等延伸關系為依托，“關系社會”、“熟人社會”仍大行其道。

　　或許正是因為缺乏文化的支持，在中國，民法并沒有把隱私權(quán)確立為一項獨立的人格權(quán)，只是借助司法解釋并通過保護名譽權(quán)的方式或以維護公序良俗含括公民的隱私權(quán)，采取的是間接保護方法。顯然，隱私權(quán)作為一件舶來品，如何落實到具體的法律制度中，還有漫長的路要走。

　　“我們今天的時代，私人生活正在被摧毀……生活成了一塊巨大的透明玻璃，而這可能成為所有現(xiàn)代社會的趨勢�！泵滋m·昆德拉曾如此描述上世紀80年代。30多年過去了，他的話似乎正在變?yōu)楝F(xiàn)實，但我們也許還不至于太悲觀，我相信，人類依然有足夠的智慧和勇氣來找到應對的辦法。若干年前，銀行里的“一米線”還是新鮮玩意兒，今天，大家已經(jīng)安之若素；若干年前，我們問女性的年齡，不覺有絲毫的不妥，但今天，稍微受過點教育的人都知道，它是文明社會不成文的禁忌。這些，難道不正是我們社會的進步嗎？

　　隱私遲早會從“奢侈品”變?yōu)楸匦杵返�，我相信。（劉穎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