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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微信火了一段兒各地方言測試,天津話、上海話、閩南話、溫州話、北京話……我們幾個北京人聚在一塊兒,做了三四遍,都超不過80分,和在場的一位安徽籍朋友得分一樣。立時哥兒幾個就崩潰了。當然,這種題本沒什么準確性,崩潰一下也就過去了。如果多想想,這些網(wǎng)絡(luò)方言測試,能看出在一部分人心中北京話是什么樣。
網(wǎng)絡(luò)測試里“果實、大腕兒、口里口外刀子板兒帶”這樣的詞兒都算北京話!鞍押习押仙米庸麑嵄P尖”(看看這個外國姑娘漂亮)。“某某火穴大轉(zhuǎn),成了大腕兒了”(某藝人出名了,成了名人)。這都是當年江湖黑話,沒哪個正經(jīng)北京人這么說話!翱诶锟谕獾蹲影鍍簬В蠡ㄅ鑳涸夷X袋,打得你眼珠子縫針”。這是流氓打架說的話,現(xiàn)在也被當成了北京話的特色。
這些題目承繼了不少影視劇對北京話的塑造。在他們眼里,北京話是輕佻的、滿不在乎的、無所謂的、含混的,進而北京人也是這樣的。一些北京人也這么理解北京話,仿佛不作出一份玩兒鬧樣,就不算會說北京話?梢哉f現(xiàn)在北京話被刻意地俗化了、痞化了。
大家可以找1965年老舍訪日講話的錄音聽聽,是怎樣的松爽、優(yōu)雅、散淡,這才是北京話的樣子。評書前輩陳士和早年做過雜役,在慶王府當過廚子,后來下海說評書,專擅《聊齋》,終享大名。他是北京底層人士又接觸過上層人物,他的北京話兼具上下層人士語言特點,很有代表性。1950年代,中國科學院吳曉鈴先生曾請他錄過一段《聊齋夢狼》,作為北京話研究資料。網(wǎng)上還能找到這段錄音,您聽聽,就知道北京話和現(xiàn)在痞化的北京話多不一樣。那么北京話有什么特點呢?我想至少有三條。
首先是含蓄。北京人說什么東西好,比如說茶葉,這個茶葉是比較最好的。依照語法來說當然有語病,什么叫比較最呢?這就是北京話含蓄的地方,就算要說這個最好,也不能直接說最,前面一定加個“比較”,仿佛是好但是又不特別好。您可以說北京人麻煩或者有點兒裝,但是老北京人寧肯被您說,也不會放下他這點含蓄勁兒。
含蓄之外,北京話客氣。北京人見了長輩絕對沒有“你我他仨的”,都要叫“您”。跟爹媽說話你你的,那叫沒家教。甚至北京人還給第三人稱他發(fā)明了個敬語——怹(tān)。第三人稱而有敬語的,恕我孤陋寡聞,在方言里我只知道北京話有。其他日常用語如借光、勞駕、道乏之類,更不用提。
再則,北京人說話口甜。北京話甜潤,聽著不燥、不煩,娓娓道來,讓人覺得那么舒服。聲音這東西沒法用語言準確表達,只有聽過才知道。讓我這個不算老北京的北京人(按傳統(tǒng)說法,在哪生活三代才算哪里人),有這個印象的,是兒時的鄰居梁奶奶。
梁奶奶是旗人,祖輩在內(nèi)務(wù)府做事,父輩是民國時的大律師,著實闊過。老太太說話總是慢條斯理而又輕松周到,語音甜潤干凈,帶著世家子弟的驕傲自尊。后來梁奶奶過世,就聽不到這么好聽的北京話了。直到看紀錄片《臺北故宮》,采訪臺北故宮老副院長莊嚴的夫人,老太太一口北京話,聽得我一驚,這不就是梁奶奶嗎!
據(jù)說現(xiàn)在北京話已經(jīng)需要搶救了,要找?guī)资畟能說老北京話的人留下語言標本,也不太容易了。也有人說北京話已經(jīng)是死語言了。我這樣的北京人是不敢說會北京話的,最多是掌握一些北京方言詞匯而已。讓我一直說北京話,做不到。
城市的發(fā)展,北京原住人口占比越來越少。舊城拆遷改造,老北京人分散到城郊各個角落,北京話衰亡是早晚的事。曾經(jīng)有人說過,北京話是北京北部天通苑、回龍觀地區(qū)方言(這兩個巨大的小區(qū)是北京內(nèi)城疏散定點安置地)。
城市發(fā)展的大勢不是一個北京話能擋得住的,語言的興衰,是歷史的必然,也不必太過哀嘆。我想即使我們不明白什么是果實、大腕兒,或者北京人管蝴蝶叫蝴蝶兒(hùtiěr)、蝙蝠叫燕巴虎,不知道什么叫“吃了嗎您吶”,都沒關(guān)系。只要能保住北京話含蓄、客氣、甜潤的特點,那么是否也算北京話精神薪火不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