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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子,松子,榛子

來源:中工網(wǎng)-工人日報
2024-07-21 03:23

原標題:蟲子,松子,榛子

張萬銀

父親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從不輕易流露感情。在我們家,如果說母愛是照拂花朵的麗日春風,那么父愛就是春冰下的潺湲河水,日夜東流,卻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

父親在小興安嶺林區(qū)一家國有大型木材加工廠工作,常常上夜班。一個風雪拍窗的冬晨,我們正圍著爐子烤火,忽聽門“吱”的一聲開了,一股寒氣猛地撲進來,搶先報告父親的到來。只見父親帽子上掛著霜花,肩上披著雪花,須眉皆白,越發(fā)顯出眼珠的黑,活脫脫一個圣誕老人。他不說話,從棉大衣兜里掏出一把禮物——木蟲,扔在鐵皮做成的爐蓋上,濺起了一陣歡呼。

這木蟲是天牛的幼蟲,產(chǎn)于紅松樹皮的內(nèi)層,以木為食。這些木蟲約半寸長,顏色雪白,凍得僵僵的,直直的。扔在爐蓋上,立刻“嗞”地發(fā)出一聲嘆息,好像在感謝這溫暖。木蟲遇熱膨脹,像爆米花一樣蜷成一團,用鏟子翻幾個滾,便熟了。放到嘴里咬一下,滑嫩酥膩,有一股松木的清香。

在那個每人每月供應(yīng)半斤豬肉的計劃經(jīng)濟時代,這木蟲猶顯珍貴,是我們哥幾個的高級補品。想起父親在下班后,盤桓在工廠的貯木場上,忍著饑餓和寒冷,在殘月下、雪光中、樹皮上尋覓木蟲的情景,我的心就會像爐火一樣熱。

那時候我們家住在小興安嶺南麓林海深處,那里千山響杜鵑,萬壑樹參天,樹中的驕子便是紅松。紅松屬高大常綠喬木,樹干圓滿通直,既剛健又婀娜,百尺無寸枝,如破土而出的火箭直沖云霄。

金風響,松塔黃。松塔是紅松的果穗,掛在樹枝上搖晃,到秋天就由綠變黃。它呈卵狀圓錐形,狀如小型菠蘿,由許多木質(zhì)的鱗片組成,鱗片里藏有松子。用木錘輕輕地砸,剝開鱗片就露出淡褐色的松子。嗑開一粒嚼一嚼,滿口流香。每當看到鄰居家的小伙伴砸松塔,我們哥幾個的視線就會被拉直,口水直流。父親見到這樣的情景,當然知道我們的心思。

父親對采山不在行,但在一個風雪后的星期天卻突然搭伴進山撿松塔去了,這弄得我們一整天都興奮不已,像一窩小松鼠,東躥西跳。

繁星滿天、夜涼如水的時候,父親回來了,可奇怪的是肩上只掛著一小書包松塔。我們猶如愛犬迎接主人,瞬間撲了上去,書包很快就癟了。只要醫(yī)得眼前饞,誰管采了多少松塔呢!

晚上躺在炕上睡覺,偷聽到父母嘮嗑兒,才知道事情的原委:父親和伙伴鉆進深山,轉(zhuǎn)了幾片林子,很快就撿了一麻袋松塔。他們把麻袋集中到一個向陽山坡上,想再轉(zhuǎn)轉(zhuǎn)把書包也裝滿??蛇@一轉(zhuǎn)卻轉(zhuǎn)蒙了,再也找不到麻袋堆——好像被森林仙子藏起來了。更糟糕的是,他們迷山了,在山里不知轉(zhuǎn)了多少個圈圈,最后聽到運材小火車的汽笛聲,才掙脫大山戀戀不舍的擁抱,踉踉蹌蹌走出深山老林。此時已是夜色蒼茫,連月亮也躲了起來。聽著父親略顯疲憊的聲音,想到父親為滿足子女們的口腹之欲甘愿冒險,我的眼眶就濕潤了。這一夜,我夢見自己變成一只小松鼠,正背著一麻袋松塔往家里爬。

松塔不易采就采榛子,父親的目光從高大的云中松移到低矮的榛子樹。父親要領(lǐng)我們?nèi)ゲ傻氖敲蛔?。毛榛子顧名思義,外面包著的花萼長著扎人的毛刺,大概像玫瑰花刺一樣,是用“鐵絲網(wǎng)”保護自己吧。毛榛子殼薄仁兒大,香甜脆生,是自然的珍品。

采毛榛子要戴上蚊帽和手套,以防被刺扎到。這蚊帽原是父親所在工廠發(fā)的勞保用品,防蚊子用的。它高頂寬檐,前面圍半圓形軟絲網(wǎng),與后面半圓形白紗布相接,低垂至肩,有點像古代女俠戴的輕紗斗笠。戴好蚊帽和手套,帶上口袋或背筐,就可以上山去尋找榛子了。

毛榛子樹屬于小喬木,連片生長。鉆進毛榛子樹林,里面有點昏暗。陽光從枝柯間篩下,疏疏如殘雪。記得讀過臺灣作家琦君的散文《桂花雨》,寫的是作者小時候跟著大人收桂花,“幫著抱桂花樹使勁地搖”,桂花紛落如雨的情景,采毛榛子與此相似。準確地說,毛榛子其實不是采的,而是搖的——在毛榛子樹林里,用手猛烈搖晃榛柴棵子,熟透的榛子就紛紛落下,像極了榛子雨。

“雨”過之后,榛子躺在斑駁的樹影上,外皮青中透紅,花萼微張,似在呼喚采山人的親近。這時候就往背筐里撿吧,一片林子就能撿小半筐??丈讲灰娙?,但聞人語響。撿一會兒,父親就會“喂——喂——”地喊幾聲,生怕失散了,迷了山。轉(zhuǎn)過幾片林子,就會覺得背筐太小了。抬眼望望天,暈黃的太陽剛變成淡紅,離下山還有一會兒呢。

榛子背回家,就是加工的慢活了,都由父親來做。先把榛子晾在院子里、屋瓦上,讓溫煦的陽光曬一曬,涼爽的秋風吹一吹,包著榛子的花萼很快就變得深紅,干巴了。用木棒輕輕砸,再用手一扒,就滾出一個個圓鼓鼓的果實。放水缸里一漂,浮在水面的都是空殼沒瓤的,慘遭淘汰;沉在下面的是合格品,輕松過關(guān)。最后用大鍋慢火炒熟榛子,就可以品嘗了。

好多年過去了,我也早已攜帶林海的濤聲走進城市??晌胰匀凰寄罟枢l(xiāng)的蟲子、松子、榛子,這些戔戔微物都是父親的愛。

責任編輯:朱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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