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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想胡姬
朱鴻
//agustinmoreno.com2016-04-29來源: 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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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想胡姬,我的注意力難免會停留在她們的素手皓腕上。

  不要譏我,誰不傾慕胡姬的素手和皓腕呢!

  舉素手,露皓腕,長安的風雅之士無不贊而嘆之。

  胡姬是西域國族之女,多在長安酒肆工作,能歌善舞,魅力強勁,可惜不見于文獻。她們什么時候到長安來的,怎么到長安的,何以在酒肆當壚,酒肆之主是誰,父母兄弟或丈夫又是誰,收入多少,收入是否能夠自由支配,新舊唐書一律不錄。實際上我的注意力和興奮點不僅僅在她們的素手皓腕上,也在她們的身份上,生活上,甚至遭遇上,遺憾官修之史,統(tǒng)統(tǒng)無紀。

  李白有一度任翰林供奉,無非是賦詩填詞,以圖唐玄宗和楊貴妃之高興。詩詞也可以務,他有的是天才,很在行,然而他還有救世濟民之志。赴長安,他就是要做大業(yè)的?偸桥@種淡事,李白便生苦悶,遂常進酒肆以澆深愁。杜甫所頌的“酒中仙”,大約就是李白此間之自謂。

  李白喜歡胡姬,他所入酒肆,也往往有胡姬招待,詩可以為證。

  銀鞍白鼻騧,綠地障泥錦。

  細雨春風花落時,揮鞭且就胡姬飲。

  一旦決定廝混著胡姬喝酒,便情緒高漲。時在春天,下著細雨,落花繽紛。騎白鼻騧,用銀鞍,用障泥錦,闊氣且豪氣!

  琴奏龍門之綠桐,玉壺美酒清若空。

  催弦拂柱與君飲,看朱成碧顏始紅。

  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

  笑春風,舞羅衣,君今不醉將安歸。

  酒肆的環(huán)境甚好,瑟由嘉木而制,酒以玉壺而裝。曲子醉人,胡姬更醉人,胡姬跳起舞尤其醉人。喝吧兄弟,不必急著回家。

  不過我還是欣賞胡姬的笑: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李白所看到的胡姬健康、明凈、喜悅,吸引李白,也吸引我。

  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

  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金市就是西市,胡人經(jīng)商之地,這里設(shè)酒肆是非常適宜的。長安的權(quán)貴子弟騎馬走遍長安山水,固然得意至極,只是還未盡情。到何處去呢?似乎也沒有特別有趣的場所。一個少年說:“干脆喝酒吧!”眾子弟心領(lǐng)神會,笑著直奔胡姬酒肆。

  書禿千兔毫,詩裁兩牛腰。

  筆蹤起龍虎,舞袖拂云霄。

  雙歌二胡姬,更奏遠清朝。

  舉酒挑朔雪,從君不相饒。

  長安的酒肆顯然也并非晚上9點或12點關(guān)門,或者,夜禁制度也并非總是嚴格實行。有一次,李白與朋友喝酒便從天黑喝到了天明。他們相互爭勝,彼此不服,你干一杯,我干一杯,有十足的意氣。兩個胡姬陪他們,也很是激勵吧!胡姬雙歌,也一定妙態(tài)橫生,濃姿縱呈。只有性格契合的朋友才能這樣邀胡姬相陪暢飲。

  何處可為別,長安青綺門。

  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

  臨當上馬時,我獨與君言。

  風吹芳蘭折,日沒鳥雀喧。

  舉手指飛鴻,此情難具論。

  同歸無早晚,潁水有清源。

  青綺門是漢長安城東出南頭之門。實際上它為霸城門,因為門是青色,遂為青綺門,也呼青城門或青門。唐人有借漢論唐的習慣,李白不過是用青綺門指唐長安城東出之春明門而已。唐長安城的外廓城東出共有三門,南頭之門是延興門,北頭之門是通化門,中為春明門。東出春明門,有路寬廣,長安人往往在此送別。

  裴圖南當是一位隱士,欲歸嵩山,李白遂在春明門附近的酒肆為之餞行。不受唐玄宗重用,甚至被排擠,李白也生去意。這些私曲平日也難傾訴,恰逢朋友離開京師,便一吐為快。春明門一帶的酒肆應該不是一家,然而胡姬素手一邀,李白就選定了。我也隨著李白的眼睛,看到了胡姬之素手。

  岑參也選在春明門送別朋友,不過他以青門指春明門。送張判官往洛陽去,是在早晨,夜雨初息,日出照樓,灞柳依依,無不堪折。胡姬怎么樣呢?詩曰:“胡姬酒壚日未午,絲繩玉缸酒如乳!笨雌饋磲瘏⒄垙埮泄俸鹊氖情L安的米酒,然而胡姬酒肆,不唯米酒,當還備葡萄酒、龍膏酒和三勒酒。岑參送宇文南金回太原,也是在早晨,顯然比較輕松,詩曰:“送君系馬青門口,胡姬壚頭勸君酒。為問太原賢主人,春來更有新詩否!贝好鏖T一帶包括了向北去的通化門,向南去的延興門,甚至再向南去的曲江池,否則無以生意興隆,熙熙攘攘。

  楊巨源有詩頌胡姬,他所登臨的酒肆當在曲江池附近。詩曰:“妍艷照江頭,春風好客留。當壚知妾慣,送酒為郎羞。香渡傳蕉扇,妝成上竹樓。數(shù)錢憐皓腕,非是不能留!币饨鼤崦,然而還不至于淫,只是好色而已。皓腕隱喻了胡姬的豐腴和白皙,也暗示了她的性感。

  唐詩人有狎妓之風,胡姬是否在賣酒的時候也賣身,豈敢亂猜。不過資料顯示,“蔥嶺以東俗喜淫,龜茲、于闐置女肆,征其錢”。長安大了,遂無奇怪之事。胡姬做什么都有可能,在酒肆賣身也是可能的。客到酒肆來發(fā)現(xiàn)胡姬粲然嫵媚,想謀肉體之樂,當然也是可能的。胡姬以賣酒為業(yè),助推消費,可以唱唱歌,跳跳舞,然而僅僅止于斯,也是有可能的。客存非分之想,竟動手動腳,冒犯胡姬之尊嚴,受到拒絕并遭訓斥,因為胡姬并不賣身,也有可能。我當然不愿意相信胡姬有歌舞之外的舉動。

  霍家是漢之權(quán)貴,家有羽林郎,至酒肆,見胡姬長裙冉冉,廣袖飄飄,頭飾藍田玉和大秦珠,窈窕俏麗,幾為舉世之稀,遂借喝酒糾纏。胡姬只有15歲,然而品含堅貞,不惜拉斷羅衫,也不會要霍家羽林郎所贈的銅鏡。漢有這樣的胡姬,唐也會有這樣的胡姬。

  胡姬春酒店,弦管夜鏘鏘。

  紅毾鋪新月,貂裘坐薄霜。

  玉盤初鲙鯉,金鼎正烹羊。

  上客無勞散,聽歌樂世娘。

  賀朝當是活躍在唐睿宗時的詩人,他的作品頗為細致地表現(xiàn)了酒肆的豪華程度:這里有樂隊,有歌舞之伎,鋪有紅毾,坐有貂裘,吃既有魚,又有羊,所用餐具是玉盤和金鼎。酒肆分檔次,長安的星級酒肆,應該多在西市一帶和春明門一帶吧。

  胡姬當壚,初唐就有,這在王績的詩里得到了反映。王績很有意思,曾經(jīng)賒賬喝酒,遂示慚愧。其詩曰:“來時長道貰,慚愧酒家胡!本扑林煤,一直到晚唐還能看到,這有韓偓的詩證之。他借題發(fā)揮說:“后主獵回初按樂,胡姬酒醒更新妝!表n偓大約生于公元842年,死于公元923年。

  胡姬多是踏著絲綢之路到長安來的。然而絲綢之路能否讓她們返鄉(xiāng)呢?長安有沒有令她們動心以嫁且生兒育女的武士或儒生?我偶爾會懷著這樣的奇思異想,去打量長安乃至中國北方的姑娘,圖謀從她們的素手皓腕上發(fā)現(xiàn)一點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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