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壽的母親步履不再矯健了，近年經(jīng)過兩次腿部骨折，以及多種疾病纏身，臥床成了常態(tài)。

　　她曾經(jīng)很好強，典型的工作狂。無論是幼教、小教的授課、管理、科研諸崗位，都可以看到她利索的身影。而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永遠(yuǎn)不知疲倦的腳步。

　　母親對兒女要求嚴(yán)格。少年時代玩伴們出門玩耍，唯獨我須每天完成背誦十個成語及釋義的課外作業(yè)，才能與小伙伴們會合。日積月累，培養(yǎng)了我注意使用成語的習(xí)慣。如果說高等教育是高屋建瓴，那么初級教育則是奠基磐石。長大了，更體會到母親是用她的頻率催促著我的腳步。

　　任何人的一生，都會起起伏伏，交織成功喜悅與挫折失落，母親也如此。自己受到多大打擊她無甚表露，而捍衛(wèi)孩兒不受傷害卻從來不披衣甲。我年輕時曾莫名受到委屈，當(dāng)她了解到真相后，痛責(zé)她所認(rèn)識的相關(guān)者，直至晚年拄著拐扙參加每年一度的專題春茗時，仍耿耿于懷地滿場尋找其蹤影宣泄一番。在兒子眼中，這蹣跚的拄杖行走，雖有點記仇之嫌，而更是彰顯正義的腳步，是體現(xiàn)偉大母愛的腳步。

　　近年的母親，有時清晰的描繪讓人倍感浪漫。86歲生日那天，母親說：“我昨晚做夢了，與教育局局長談了半個鐘，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恢復(fù)口齒伶俐了�！� 我說：“這是你的中樞神經(jīng)得以拉筋按摩，絕對是新良方，以后會安排高級一些的人來探你，那么你就能起身跑步了！”母親笑道：“也曾做夢，拄著雨傘飛奔�！蔽遥骸跋�！”母親：“可惜低頭一看，是紙傘，看破了，就折斷了，趴下了�！蔽遥骸鞍唏R也是馬，精神奔跑也是跑！”母親：“的確，夢中跑步好爽，也是享受。”這印證了馬克思語錄的真諦：一種美好的心情，比十副良藥更能解除生理上的疲憊與痛楚。

　　母子情，是天下最能撼動心扉的交流元素。一天午飯后，喂母親吃香蕉，掰開蕉皮，讓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咬食蕉心……突然，母親在輪椅上仰臉微笑道：“你也來一口……”當(dāng)然，我不假思索湊近接上一口。

　　即時，母親舒心地笑了——這是驕傲的笑，仍擁有絕對的指揮權(quán)；這是欣慰的笑，兒子對食物上的唾液沒有半分猶豫；這是真誠的笑，俯仰天地親情無間。

　　輪椅，代替了腿腳；關(guān)注，是母親對孩兒始終不會懈怠的人生主題。又一次關(guān)于得失話題的開懷閑聊之后，我書寫了和宋代名士邵雍詩文再創(chuàng)作的詩篇放置于她枕邊：“滿目云山俱是樂，一毫榮辱不須驚。流水光陰仰天去，廟堂江湖策馬輕�！�

　　母親又安然入夢了，她肯定為詩中的駿馬自豪；她夢中的腳步，正伴隨當(dāng)下瀟瀟春雨，繼續(xù)為子女去踏平坎坷，也在為后輩的點滴進(jìn)步而欣喜地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