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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走鄉(xiāng)郵路
曾世安
//agustinmoreno.com2016-03-18來源: 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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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位年青同事結(jié)伴騎車旅行歸來,許是沾了山野的靈秀之氣,滿口的奇花異香、茂山秀水,我亦被他們蓬勃的朝氣縈繞,驀然想起青蔥歲月里的鄉(xiāng)郵路——湘中鄉(xiāng)村。那青山綠水,純樸的風(fēng)土人情陡然鮮活起來,何不借此溫情涌動,向過去歲月舀取甘美瓊漿,來一次重走鄉(xiāng)郵路。于是,津津然擇日而行。

  汽車駛出熱鬧喧囂的市區(qū),眼前豁然開朗,轉(zhuǎn)瞬而過的廣袤林坰,層嶂峰巒的群山岺蔚沆碭,讓人賞心悅目。約一個小時后,汽車駛?cè)豚l(xiāng)村公路,透過車窗,我看到“新農(nóng)村建設(shè)示范鄉(xiāng)青嶺歡迎您”的宣傳牌,請司機停了車。三十五年前,這里便是我鄉(xiāng)郵投遞的區(qū)域,當(dāng)年坑坑洼洼的砂石路已被修整成寬闊的水泥大道。記憶中的那條溪仍在,溪堤兩岸青草蔥茜、遠(yuǎn)混天碧,溪水依然晶瑩剔透、清澈見底。走下去洗了臉,喝了幾口水,還是當(dāng)年的味道,甘洌甜潤,涼絲絲的,透徹心脾。那時天熱的時候,我便這樣用涼涼的溪水浸潤一下。現(xiàn)在雖無郵件在身,但過去的歲月依舊歷歷在目,仿佛還是為百姓服務(wù)的郵遞員。時常與過去的溫馨片段保持友愛的銜接,可以紓解我們對當(dāng)下生活諸多的猜虞,溫故而知新,品鑒以求真。

  循著田間小道,徐行至山腳下,一口大塘橫亙在前,塘的對面就是我當(dāng)年常去的村莊,當(dāng)年的土磚房已被一幢幢樓房替換,掩映在嘉樹茂竹中。見一群小朋友在閑玩,便向他們打聽當(dāng)年的退休老人,他們都說不認(rèn)識,想一想畢竟三十多年了,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也許老人大都駕鶴西去辭別人世了。

  正為自己的唐突略覺尷尬,一位小朋友迎上前問我:“您是走親戚還是找人?”人群中另一位少年舉著手說:“您是曾爺爺,郵遞員,我聽爺爺講過您!

  “那正是我呀!可不可以帶我到你家去看看。”

  于是,小朋友們簇?fù)碇已刂恋滔驅(qū)Π蹲呷,途中,不時有小朋友樂呵呵地大聲喊道:“郵遞員爺爺送信來了,哪個有信的快來取喲!

  我被小朋友稚氣未脫的情緒熏染,心愈純凈安謐,送信亦乃助人為樂,實有妙不可言之趣。

  一行人在一幢樓前停下,少年告訴我他是劉勝文的孫子,說去把爺爺奶奶找回來,我便隨意在附近走一走,看一看。

  當(dāng)年,該村有九位退休人員,每月的退休金從郵局寄來,去郵政所有二十里路,無車坐,全仗步行,來回一趟要大半天,很不方便。我便請村書記出面組織退休人員開會,以后由我?guī)退麄兇I(lǐng)。第一趟送匯票通知單,讓他們知道有多少錢,第二趟就送錢到家。由此,便捷了村民,化解了路途跋涉之累,每家都要留我吃飯,我倒覺得兌匯票、取包裹、代寄土特產(chǎn)僅是舉手之勞的分內(nèi)事,常推辭不受,有幾次竟把單車鎖了,非得吃了才放行。

  三年,在這閉塞的山村,沒有郵件的村民也無掛礙的托我代買點什么,春播時,我也樂意提供點小錢供有求村民應(yīng)急之需,時長日久,每去哪家,村民不說郵遞員來了,而樂意說你家親戚來了。

  工作激情的涌動,來自內(nèi)心對生命價值的體現(xiàn),善心是人生最好的伴侶,無愧的良心是長夜酣眠最好的枕頭,愛自己更愛可愛之人,快樂工作幸福就如影隨形。

  正穿行于時光隧道,流連過去的點滴回味,肩膀被輕撫一下,遽然回首,劉勝文!當(dāng)年把頂職指標(biāo)讓給妹妹去城里工作,他家我去的次數(shù)最多,一是父親有退休金,二是妹妹每月都寄錢寄物。

  時光荏苒,轉(zhuǎn)瞬彈指,歲月的印痕,已是庭院深深,四手相握,倍覺親切:“沒有想到我會突然造訪吧!

  “前幾天,在吃喜酒,村民還在談?wù)撝,心有靈犀,還真來了,老弟,現(xiàn)在這里大變樣了,到處山清水秀瓜果滿園,一定讓你玩得稱心如意樂不思蜀!

  “人若好水也甜,當(dāng)年你們可從沒把我當(dāng)外人,按理是早該來,很愧疚呀。”坐在寬大的客廳,看到掛在墻上二老的遺像,揆情度理,耦世接俗,從神龕旁取了三支香點著,鞠了躬以示祭奠緬懷。

  暌別雖久,相見仍歡,兩人隨意聊著家常,一聲音洪亮如苗鼓倏忽飄入:“曾老弟啊曾老弟,哪陣風(fēng)把你吹來了!

  如雷貫耳之音喚起往昔,就知是劉章秋,只見過幾次面,他當(dāng)兵在云南保山邊陲,父母規(guī)定每星期必要書信一封,以報平安?吹嚼先嘶匦诺男欧庖还P一畫間距太遠(yuǎn),料想老人書寫困難,我粗通點文墨,說幫老人代寫,信寫好后讀給二老聽,“這么多話數(shù)都數(shù)不清,我們平時雞啄米幾個字,想說的硬是寫不出”。沒信我也常去探望,幫著挑點水,代買點什么東西。

  我站起身,握著他的大手說:“不管東風(fēng)南風(fēng),來到這里就是香風(fēng)滿胸膛,你怎么知道我來了?”

  “那么多小朋友報喜唄,那個說會背賀知章詩的就是我孫子。兄弟,別時容易見時難,這幾十年過得好吧?”

  我簡介了離開這里后的情況,便詢問劉勝利和劉老英雄的情況,他們說劉勝利現(xiàn)在當(dāng)村主任,劉老英雄癱瘓快二十年了。我提出,去劉勝利家看看。

  劉勝利與我同年,月份略比我小,劉老英雄是他父親。劉老英雄參加過抗美援朝,立過二等功,腦部受過槍傷,復(fù)員幾年后并發(fā)后遺癥,常在外載歌載舞,話語特別多,只是重復(fù)的多,大都是當(dāng)年他機槍打倒了多少人。鄉(xiāng)鄰聽得多了,慢慢失了新鮮感,我倒是位隔三岔五的常客,每去哪家送匯票包裹,他都能循跡而至,不請自來,我便成了他的傾訴對象。說到高潮處便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神采飛揚,“嗒嗒”的機槍聲中唾沫飛濺,對他我始終保持應(yīng)有的尊重,他的每一次訴說,都當(dāng)作第一次耐心聆聽,偶爾他也會在匪夷所思中靈光一閃戛然而止喋喋不休的嘮叨:“那王八羔子,要我別耽誤你的時間呢。”

  劉勝利的家也是二層磚混建筑小樓,外觀精巧典雅,門前的葡萄架上串串葡萄晶瑩剔透,兩珠桂花樹分立庭前,枝繁葉茂,正值碎花綻放,香馥訚訚。步入客廳,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不需言,勿遲緩,我倆緊緊擁抱在一起,記憶像倒扣在塘中的明月,豐盈而飽滿,純粹而光潔鮮艷。他叫來妻子兒女與我逐一相認(rèn),看著他寬大的客廳,光潔的家具,琳瑯滿目的家用電器和乖巧的兒女,我倍感欣慰:“小日子過得這么有滋有味,村主任帶頭,全村都是新房,真為你們高興呀!

  劉勝利一手?jǐn)n著我肩,并排在沙發(fā)上坐下,“好日子還在后頭,全家仍須努力。只是父親癱瘓二十年了,你走后的前幾年,他每天都在盼你,無論怎么講他都不相信你調(diào)離了這里。”

  我起身來到劉老英雄床前,拉著他的手說:“劉老英雄,看看郵遞員來了!币姛o反應(yīng),我俯身在他耳邊說道:“劉老英雄,那個最愛聽你講打仗故事的郵遞員看你來了!

  劉老英雄混沌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他似有所悟又似本能的神經(jīng)反應(yīng),嘴唇艱難地嚅動著,突然迸出一句:“你對我太好了,你對我們太好了!

  如晴天霹靂,語驚四座,房間里瞬時靜寂,人們都驚訝地看著我,好像我施了魔法!靶值馨!我父親二十年來從沒有如此清楚地說過一句話,真讓我感激呀!”劉勝利帶著哭腔說道,并要兒女向我鞠躬致謝,我慌忙拉住。

  兩行熱淚從我的臉頰潸然淌下,三十年來,也許在劉老英雄斷斷續(xù)續(xù)的記憶中,有一位能靜靜聽他說話的人,讓他刻骨銘心。

  我想起父親在我剛?cè)豚]政從事鄉(xiāng)郵投遞時說的話:“不要別人當(dāng)面禮節(jié)性地說你的好,而要別人記得你的好!

  在此地三年,我做著自己的工作,盡著一份郵政人普遍服務(wù)的責(zé)任,把心開成一朵芬芳的花兒,隨投遞路線一路播撒,讓芳香彌漫在鄉(xiāng)郵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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